而路上也果如大红衣所说,她每日只出一剑。
自忖可以与八品一战的陈长安,每次都接不下大红衣一剑,被小藏给砸落到泥土里,落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好在大红衣多少留了些情面,并未如她所说的全力以赴。不然,陈长安就是倾尽全力使出炸雷,也得吐血才行。
那日夜观青眉时尚是芒种,转眼就是小暑。
温风至。
六千里烟尘,出青州之后,绕剑州,于夔州一路向上,再经并州,马车不紧不慢,终于是到了禹州。
有着青眉观主的例子在前,陈长安一路上只安心练剑,并不去往他处,于是便少了许多麻烦。
十万两银子,花销下来也只剩下五万两。
陈长安琢磨着,到了京都是不是得再去赚点银子了。
算上顾南楼,差不多朝夕相对两个多月时间,大红衣对陈长安就要少去一丝疏远。她多数时都喜欢斜倚在狐裘之上,闭目养神,只是一张绝色的脸上,从无半点慵懒姿态。
陈长安穿越过来,便数与她相处最为日久。回想与她之间点滴,大红依极少修行,神情永远都是清心淡泊。唯有谈钱时,才算有些许鲜活光彩。
可极擅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他,依然很难琢磨出大红衣的心思。总觉着她聪慧又通透,世间一切好似都不系于心,于人心尺寸间的算计,又总能一剑点透。
早在顾南楼,陈长安就觉着与大红衣相处自在,到了夜观青眉之后,对她彻底少去敬畏和生疏,只觉她亦不过寻常女子,也就性子清淡了些。
这一日陈长安练剑返回马车。
向来很少说话的大红衣,睁开眸子,随手拿起陈长安那只赤葫,摇了摇。原本用来蕴养蛟龙的符器,早一个月前蛟龙神魂被陈长安吞噬后,就成了酒葫,里面盛放着大红衣极爱的春归。
大红衣微微仰起头,一口烈酒入肚,这才缓缓道:“还有些时日就到京都了,你先前动用那枚符篆,强杀魏源盛的伤势都养好了吧。九品杀五品,真够骇然听闻的。要是你在连山上露出这手,怎么看都得是山试第一等了。”
陈长安对她这句话撇了撇嘴,对那一日凶险局势不愿去想,手脚麻利地从大红衣手中抢回自己的葫芦。
他小喝了一口,清冽的酒气凉透骨髓,余味绵长。
早些时候,大红衣还和他计较过。但磨不过陈长安脸皮极厚,市井出身的小人物,总是肯舍得脸面,就算被打飞数次,依旧乐此不疲,陈太平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春归是他花钱买的,总不能不给他喝。
似乎因为一口酒劲上头,她支着脑袋的左手一滑,身子就势躺在白狐裘皮之上,三千青丝铺展,红衣微微滑落几分,隐隐露出圆润香肩。
她望着悬挂夜明珠的车顶,轻声道:“陈长安,那晚的事情,你没怪我袖手旁观吧。”
陈长安没去看那香艳一幕,只是抿嘴又喝了一口春归,笑道:“师姐,当初在青眉的时候,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都说酒后吐真言,师姐,我心里向来觉着你亲近,从没怪过你半分的。”
大红衣没有作声,只是躺在狐裘上微微出神。
陈长安横剑盘坐,偶尔扫眼看去,恍惚看见她神情不动的脸上恍惚在笑。
道行尚浅的陈长安,愈发觉得琢磨不透。
过了片刻,大红衣伸指,御过陈长安手中的酒葫,喝了一大口后,这才柔声道:“陈长安,我一直苛求自身念头通达,除去夫人和公子外,心中从不曾对他人生半点业障微尘。那晚朱厌不在,我之所以没招来那位的身相,不在于我不愿,而在于我不能。陈长安,我不是袖手旁观,也绝不会看着你去死。倘若你最后没有动用那枚符篆,我也是会出手的。”
陈长安笑了笑,没去揣摩其中真假,只是抢过酒葫,喝了一大口。
那晚的夜风,可真是冷啊。
他心里想着,不知为何,忽然很想睡觉。
自从他在顾南楼开始修行练剑后,陈长安便再无纯粹睡眠。每日疯魔修行,既得喂养体内的符篆,还得点窍提升境界,更得修习剑道,一刻也不敢松懈。很多时候,他看似是在闭目养神,其实依旧是在识海里回神观照,揣摩日间种种人心,满脑子都是利弊权衡的算计。陈长安之所以能以活到现在,靠着的,绝不是侥幸。
许是酒意翻涌,他握住玄离和青锋,眯起眼睛,昏昏欲睡。
浮生半日,片刻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