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五十二年。江宁。
风光烟火清明日,歌哭悲欢城市间。何事不随东洛水,谁家又葬北邙山。
时间沧桑转化,是不是都在一瞬之间?若容茫然地望着满屋全家人的融融安逸,心下凄然。自从哥哥曹颙上京述职,堪堪已经三个月光景,每日与曹頔一处,过问经手家中、任上的钱粮往来,买办承做,只见出得多、入得少,家下人等推脱阻挠、从中取利,交办的事情竟无一能按时按要求做好,而曹頔竟视若无睹、见惯不怪,就连平日与子钰说上两句,子钰也是“这世事就是这么着的,水至清则无鱼,你该从俗才好”的劝解。他更是心下烦闷,每日呆呆地,竟不知自己该如何应对才好。尤其那些科举时文,与今日接触到的实际世俗情景相比较去,更是一无用处,骗人骗己而已。每日夜深人静,展开笔墨,仍渴盼沉醉在自己心底那干净纯美的故事中去,却奈何心底千言,笔下却写不出半个字!他不知道,是不是凡尘扰扰,终有一天,会磨平他心中所有的旖旎和美丽。
李夫人笑着对孙老太君说:“老太太,这回好了,绾儿有了身孕,现在子钰也有了身孕,您今年要添两个重孙呢,咱家子孙兴旺,必将万事顺意啊!”
“可说得是呢!”孙老太君也笑向面前的一众人道:“接下来,桐丫头你也该添个一男半女了!这些日子頔儿也悟过来了,也不再如前那么喝酒胡闹了,好好儿在家里管家做事,你们夫妇难得和睦,自然也快了!若容这些日子也大了,帮衬着家里些事情,慢慢历练历练,只是还是要以读书科举为主业,那才是今后安身立命的根本啊!”——若容恍惚听到老太太在叫自己的名字,胡乱应了一声——“只是不知道颙儿何时能回来?前儿家人回来说,使费不够,可再打发人送了去了?”
“回老祖宗,早就安排妥妥当当的了。”李桐急忙站起来笑回道:“前日连京中各交往的同僚们的贺仪也都一并送过去了,大爷派人回来说,万岁爷很是夸赞了他,又说——念尔父出力年久,故特恩至此,实在是让咱们知好歹的意思,想来,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正说着,只听得门外小丫头来回道:“跟大爷进京的老管家吴忠回来了,说有急事要面见老太太和太太奶奶们。”
“快!快叫进来!”李桐等一叠声催着。
只见门外一年近五旬的老家人几步冲上来,噗通跪倒在地,大哭起来:“老太太,太太,奶奶啊……不……不好了!大爷,大爷他……他病倒了,怕是不行了!”
孙老太君唬地急忙站起来,颤巍巍说:“前日不是还好好的吗?这……这怎么回事?你快说!”
“大爷什么时候病的?什么病?病势如何?现在在哪里?请医服药了不曾?你快细细地说!”李桐也急着喊。而马绾闻言,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战栗。
若容忽的被从刚刚自己那悲凉的情绪中唤醒,竟是那般不谋而合,吓了一跳,急忙拉着子钰一并上前询问。
这吴忠是曹家几代的老家人了,跟着曹寅几十年,上次若容进京搭救天香,亦是他随同前往的,可谓赤胆忠心,因此此次曹颙上京,也是他一路打理随同,如今他亲自回来,可见事情重大。吴忠气喘吁吁地说:“大爷参加述职、拜望平郡王府咱家大小姐和各位世交亲友,完了京城里的事,大爷虽还是有些咳嗽,但也无大碍,一切顺意,正回程走到大名府,遇到天地会的人拦路打劫,抢了我们的行李物资,幸亏这一伙人里面不知是个什么头目,因听说我们是江宁曹家,竟将东西发还我们,放我们走了。谁想大爷受了惊吓,再遇到大雨,驿站歇下时便病了,先时也还只是咳嗽、发热,奴才们百般请医调治,谁想几日下来,反倒越发重了,竟成了痨症。前日大爷自己觉得实在不好了,让奴才报知内务府,向万岁上了个本,万岁已经派了太医前来,可也不大见效。大爷因打发小的赶快回家来报个信,大爷说……大爷说恐怕回不了家了,家里快派人来,将……将后事交代下。”一行说,一行哭。
吴忠的话音未落,满屋子一起大哭起来。马绾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死了,留下我和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办啊!我要去见他!我这就去见见他!”子钰一边落泪一边拉着马绾:“大嫂子,你先别急,老太太自然有安排!”
李夫人更是儿一声肉一声,哭着说:“老爷刚刚过世,我才好些,现今我和老爷名下就你这一个儿子,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让我这后半辈子,指望哪一个啊!”
李夫人的哭声无异于当头棒喝,孙老太君愣愣地呆在当地,吓得无法说话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