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五十七年。京城。
我终于站成了灵河岸边一棵枯草,任三生石上春秋几度,我自无知无识。用我三生烟火,换了你一世迷离。我错了吗?我不该用一缕青丝,为你铺平宏图大路?我不该用千行泪水,为你浮起彼岸孤舟?愿只愿,你能借此机缘,见我一面,哪怕回首时一笑凄然,我亦无怨。可如今只见你挣扎在风前,颠倒凌乱、孤苦无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我始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呢?
你上任一年多了,即便上任伊始,亦未能赴京恭谢天恩,于是我失去了唯一可能见到你的机会。只偶尔听得说,你任上诸多处理不当之处,难道这许多年过去了,你仍是当日那离群孤雁?
我如今只是帝玄烨身边的影子,一个有身形无神意的影子罢了。颦如对镜自怜。
帝玄烨老了,真的老了,他常常静坐在后湖的丁香堤,呆呆地望着湖水出神,他那迷离的眼神里除了沧桑和淡定,再没有了当日如火的激情。前年《康熙字典》着成,帝玄烨亲自写了序,去年皇太后驾崩,自从太子胤礽再次被废后,帝玄烨终于明白,如立太子不当,危害极大,难于弥补,帝玄烨曾言到:“太子应当具备三个条件,一是要忠于皇阿玛,不可结党谋位。二是为人仁义,将来施政清明有道。三是孝友为怀,善待父亲,兄弟及皇族。现在所有诸皇子中都没达到这个条件。而大清朝只能有一个君主,不能有第二个,这样会出乱子。立了太子容易结党营私,篡夺皇位。如今儿子们都长大了,分封了,各有属人,各自谋求利益纷纷追求储位,倘若立了太子,正是儿子们和朝中个别大臣攻击的目标,诸子之间斗争会更加激烈残忍,甚至互相残杀。”因此如今皇子们无论暗地里如何剑拔弩张,表明上都是各安其分、忠心国事,大臣们安分守己、国泰民安,非重大事情,他已基本不再过问,其实也实在没有他可再悬心的事情了。
自从子佩去后,被传唤随驾伺候的嫔妃,只剩宜妃、密贵人、和嫔、子矝、采薇和颦如几人。帝玄烨的心平淡了,与她们一起,静静的回忆些往事,静静的说几句家常话,而颦如觉得与这样的他相处起来,更舒适自然,他更象是父亲、舅父,暖融融的亲情,如这圆明园的清风一般。
圆明园风和日丽的暮春,仍是花团锦簇的日子。帝玄烨难得的心情明快,颦如与子矝一边一个搀扶着他,慢慢地沿着石子甬道走来,雍亲王四阿哥胤禛弯腰在前面一边引路,一边笑着说:“难得皇阿玛今日肯赏光来儿臣这园子走走。自从皇阿玛赏赐儿臣建造了这圆明园,儿臣天天盼着您老人家能驾临呢!皇阿玛今日突然驾临,儿臣连接驾的准备都没有,恐有不周到之处,还望皇阿玛赎罪!”
帝玄烨开心地呵呵笑道:“这香山、玉泉山、万寿山,再加上畅春园、静明园、静宜园、圆明园、清漪园,三山五园,雄伟壮观啊,这才是咱大清的繁荣气象呢!朕还以为你不在园子里呢。老四啊,你也不要总闷在城里忙来忙去,时常到这园子里歇歇,看看花,看看水,心胸自然就宽阔多了,有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天地才宽呢!”说着,转头笑对颦如与子矝道:“你们两个也该时常出来走走,咱们既然出了紫禁城,在畅春园就不用那么多规矩。”他又笑着说:“咱们这些日子去过老三胤祉的熙春园,也去过老十三胤祥的万春园,我看,竟都不如老四这圆明园打理得好,以后还需更加完善才好!”
正说着,刚转过假山一角,就抬头看到前方一大片茂盛繁密的牡丹花,正开得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一片云霞锦缎般铺开来,竟似将小路阻断了一般。帝玄烨孩子般大笑起来,说:“这个花开得有趣,畅春园竟没有这么一片牡丹花。朕年轻的时候,一向偏爱硬朗的兰菊,如今老了,还是看这一团团密密实实的花,才好看呢!”说着快步走了过去。
“给皇爷爷请安!”忽然花丛中窜出一个人来,一下子低头跪在地上,吓了帝玄烨一跳。
未等帝玄烨发话,雍亲王胤禛急忙上前喝道:“该死的奴才,怎么不在书房读书,如何跑到这里来玩耍?惊了皇爷爷的驾!”
帝玄烨惊魂已定,低头看小路上跪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身清爽靓丽的紧身打扮,乌溜溜的头发,光滑的长辫子,低身在牡丹丛中,竟显得那样生机勃勃。帝玄烨和蔼地笑道:“他原本也不知道朕要到这里来。你是雍亲王府的孩子吗?几岁了?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朕看看。”
那孩子听说,恭恭敬敬、张弛有度地扬起一张小脸,清脆地回答:“回奏皇爷爷,孙儿是雍亲王府四子弘历,今年八岁了。因刚刚对了师傅的一副对联,师傅夸赞一番,赏我出来赏花,没想到惊了皇爷爷的驾,孙儿罪该万死!”那声音精灵清亮,如出谷黄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