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陈寸心收回视线,重新回到宽大藤椅上落座,说道:“你父亲快要走了,不去送送他?”
陈九诧异道:“你确定?哪怕再匆忙,也不至于不来我这打声招呼。”
老人讥笑一声,说道:“怕是一见就再舍不得放下你,呵呵,几十年风风雨雨活到狗身上去了,一如既往的儿女情长优柔寡断。”
陈九撇撇嘴,背着手在书架前游走着,瞧瞧有没有几本上古真迹隐匿其中。
他边看边说道:“无非就是子非鱼,子非我的故事,你笑他为情所困画地为牢,他笑你一生只知宏图霸业,不懂真情滋味。要我说,您可没表现出来的这么无情,跟我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替您去送送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成天净整这些花花肠子,有意思没意思?”
陈寸心抄起一本破书就砸了过去,气笑道:“哪那么多废话,到底去不去?”
陈九本来还想再过过嘴瘾,可在余光瞥到书名的一瞬间直接愣住,指着它惊讶道:“原本?”
陈寸心点点头,神情中流露出藏不住的得意,却故作平淡道:“嗯。千金难得。”
少年惊叹不已:“千金?历史之厚重哪是钱财可以衡量的,这是无价之宝。送我了?”
陈寸心嗯了声,赏给他两个字:“滚吧。”
陈九脱下衣服,小心翼翼的将这本古籍包裹好,藏在书桌下面的夹层里,他昂起头满脸警惕的补了句:“暂时没地方放,在这存几天,您是个大人物,说好的别赖账,不许偷摸拿走。”
老人不予理会,眼皮都懒得抬,说道:“又犯病了?听说天雷能治精神病。”
陈九抽了抽嘴角,好心情瞬间被破坏,转头便走。
呵呵,能徒手抓天雷的老头就是牛气。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停下脚步扭身回望,满脸正色问道:“假如时光长河能倒流,让您以现在的心态回到十二年前,还会那么做么?”
陈寸心面色不善,没好气道:“你这是要逼我忏悔?”
“没这个意思,单纯好奇。”
“只会做的更加坚决,而不是如十几年前那般拖泥带水,终究还是心软,让陈落与你母亲见了最后一面,凭空生出许多事。当年我拿家族大义压他,拿国仇家恨压他,拿血脉亲情压他,搞到末尾不敌一个女人的几句话,呵,极其可笑。使我最终只得其一错失其二。”
陈九虚心请教道:“什么意思。”
诺大一个陈家,人人皆知老人性子冷淡惜字如金,唯独今天在少年面前,打开了话匣子,知无不言道:“东海战线极长,是最适合你父亲的战区,可惜一直被王家牢牢把持,油盐不进,所幸她那女儿王丫头慧眼识珠,一眼相中了陈落,用情至深,如此多的变故下仍对陈落不离不弃。而他在被我逼去东海做了上门女婿后,几年磨砺下来不负众望,彻底打开最后一道基因锁,成为继我之后第二位,可手持天雷返世间的人类,天人亦侧目。此为其一。”
陈九顺着老人的话说道:“明白了,没成的其二是天外天联络司的位置,王家在陈落的授意下,背后捅了你一刀,关键时刻投的反对票。”
陈寸心没有分毫恼怒,笑意盎然道:“猜猜你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陈九没有说任性、故意报复之类,这套屁话小孩子都不信。
他直接道:“还是那句老话,当局者迷,看不清您的真实想法,害怕您真是奔着去天外天当狗的。哪怕只是一时的忍气吞声卧薪尝胆,可做狗做久了,难保不会真变成狗。这一点您也没资格嘲笑我爹,您又何尝不是在拿这种思维来想我?认准了时间会改变我的想法、观念,因此愿意与我达成共识,盼望看到我真正融入陈家的那一天。说来有件令人很好奇的事,天外天联络司的位置固然重要,可怎么也比不得仁安城的影响力,内阁讲制衡,一旦您当年成功坐上那个位置,陈家在仁安的根基必然会被悄然抹除,好几代人上百年的积累,就这么付之一炬,果真值得?”
陈寸心从书架最上层抽出一本书:大陆简史,甩手扔给陈九,说道:“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对黎明大陆、兽族、墨鳞怪物,以及天人的认知还是太过浅薄。虽然你处处模仿学习,在很努力的让自己变成书里所写的那种完人,可受限于年岁、经历,还是有些稚嫩。眼界、思维同样有局限性,天外天的位置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只能说,一旦让我登上那个位置,不出十年就能取代内阁,让联络司成为大陆的中心,这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过就算,呐。”
老人指了指那本书,接着道:“这部大陆简史,单论珍贵程度肯定比不得先前送你的那本古籍,你在黄村应该也看过,甚至读过更加隐秘的历史文本,只是这本不同于其他,里面有很多我的亲笔批注,等你把这本简史看透,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了解这个世界,了解我。”
陈九接过小牛皮包裹的厚重书本,用手掂了掂,说道:“挺沉,够我看一段时间。都说想要对付一个人之前,得先了解他,这算是您教我的第一课?不如直接把您的情报机构交给我,让我自己去折腾?费劲巴拉的练武实在太辛苦,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陈寸心笑着应了声,双手负后,干枯掌心中有雷纹一闪而逝。
陈九瞬间横移几米,直接跳窗仓皇逃离,嘴里骂骂咧咧道:“老东西,真动手?”
屋内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出现一道焦黑痕迹。
在陈九消失之后,有两人突兀出现,一名年轻女子,妆容妩媚烈焰红唇,似血般鲜明,另一人是个老头,年纪看着比陈寸心小一些,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在陈寸心面前,年轻女人站姿笔挺微微垂首异常恭敬,老头依旧那副散漫样子,随手抄起一把椅子堂而皇之的坐下,有事没事还喜欢抠抠鼻子。
陈寸心望着二人,指了指窗外笑道:“看走眼了不是?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力,你们跟我说他没正儿八经练过武?跟我说他底子差?”
坐着的老头打了哈欠,漫不经心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局棋明显是黄氏占了先手,他们很了解大陆的情况,包括陈、程两家,可我们对其一无所知,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这种被动的情况下,很难做出准确判断,尤其你那位宝贝孙子还如此善于藏拙,刻意隐瞒了一些,哦不,一堆事。啧,他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
陈寸心嗯了声,说道:“只论心性,这小子确实难对付。怎么说,就凭刚才的表现,有没有把握将他培养出来?”
老头哑然失笑,说道:“老陈,你认真的?这么好的苗子要把他培养成一个杀人机器?我那天提收徒弟的事,就是过过嘴瘾,我那年发过誓,陈沉就是关门弟子了,不教了以后,这是作孽的事。”
这位看似癫狂、实则武力值不输陈寸心的老头子,常把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句话挂在嘴边,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清楚,哪里是什么胆子越小?
是敬畏。
杀伐越多,年岁越大,越懂得敬畏生命。
陈寸心没理会他的后半句话,正色道:“你先教他杀人,我再教他开发异能,不好么?期间你们要有办法从他身上套出黄村的古武秘术,我另有重谢。”
老头啧啧有声道:“还得是你老陈,算计完亲儿子不够,现在又来算计亲孙子,不过……这小子可不是个任你操控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