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错愕,身后胖掌柜那咄咄的谩骂声便紧跟着接踵而至,简直如影随形、紧密异常。
一抹穿堂风裹挟了初秋微微的薄凉气息迎面扑来,撩乱了她早已经迷乱不堪的一头简约青丝。长长一声叹息落在心底,唉……
逃不过的,又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做无谓且幼稚的抵抗和挣扎呢?一次一次,一次一次的重复着命途的悲剧……是既定好的么?
从她记事开始,便只记得她被掌柜收养在客栈,大大小小、粗使细使的活计全部都做过。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亦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出生那一刻起他们便要将她遗弃。掌柜的救了她,恩养她,给她一条贱命;那么她又有什么理由苛求他对她和颜悦色的好呢?她该学会感恩。
是的,从小到大她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要学会感恩……”
“云婵”只是她为自己取的名字,衍生自一首名唤《云水禅心》的清古乐曲。也是近年来的事情了。
旁人问起,总得有个名讳好做答复不是?莫不然每次都答“我不知道”,或“我没有名字”,大抵会被旁人看做痴傻或异类。
可如果这样回复呢?“嗯……我叫云婵,水云间的云,千里共婵娟的婵……”
只是当时的她还不能够深刻明白,“千里共婵娟”究竟是怎样美好而不能实现的那么久远的一件事情……
眼看掌柜就要追过,她甚至都可以清晰的听到竹杆破着空、夹风打下来的瑟音。但就在她闭了弯弯眸子近乎绝望,一副再无所谓的同时,更是令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忽而发生。
慌乱恍惚里,她只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温软陷阱。
是的,温软,且隐隐透着一股道不明的淡淡体香,只让她觉得心悸,却偏又那般强势……原来昏天黑地、天上人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
霍然一下,所有遐思绮念终被直白现实斩断,人总是应该存活在当下的。随着脑海里神智的逐渐沉淀和复苏,云婵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映在黑白瞳孔里的是一位姿容风流、举止倜傥的玲珑少年。
略偏清瘦、但不是很瘦,鼻梁挺拔,圆润下巴,漆墨般的凛冽精眸嵌在素净的面庞,整个人很是侠少风骨、但又不失书卷气息;绫袍儒带、美玉做饰,不知名的淡淡图腾纹络装点在象牙白底衣袂其间,煞是衬得风发意气、高贵神圣的不敢一触。此时此刻,他一只手稳稳的卡住了她的双肩,就这样将她提了起来。
予其说是扶,倒真不如说是提。
许是这样的场景太令她不及防,一时间,云婵只是呆滞住了,竟忘记了挣脱逃跑。
可掌柜手里那根竹杆,分明还是破着风落下了……“咔”的一声,并没有想象中的钝痛,竹杆尚且未及落在她的身上,便就在半空折断。
一个下意识的,她侧首去顾。少年早已将她放开了,右手一挥,握了那根横竹,运了力道将那竹子折成两段。
“滚,老子教训自己人,你给老子闪一边儿去!”胖掌柜的火气总是不小,且一点就着。很自然的,他对这位在他的蘅苑客栈里,管了他闲事儿的半路杀出来的少年相当不满;再不让道,他更不在乎跟他发飙。
“大胆!”尚不及少年言话,甚至不及云婵的小脑袋里转几个思路,跟在少年身侧不远的高挑随从便愈发不客气且跋扈的断喝了开去,“这是十三爷!”略有一顿,语气不减一丝高调。
当空霹雳,云婵继续愣怔。而胖掌柜早在这时跪了在地连连叩首磕头,只道自己瞎了狗眼,并非有意加以冲撞。
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十三阿哥摆了摆手叫他免了:“我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个小姑娘,何苦这么为难她?”边轻描淡写的一句,他已颔首扫眼过那样不知所措的云婵,以手抵唇,上下打量一番,旋而朗声笑起,“不过这小姑娘倒是挺有性格。”
大清十三阿哥,其人形事最是洒脱不羁,文武亦可拿出手去。云婵怎么都没有想到,今儿倒是给了她这么大的面子,竟让他救了自己这么一次。因着自己玩心忽起,如此可笑的、如此狼狈的一次……
他的嗓音跟他的笑容一样明朗阳光,似乎可以驱散所有暗沉阴霾。云婵只是规矩行礼,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
“十三哥不愧有这‘侠王’之称啊!”门边处却是一阵爽朗笑声,循声探过,十四倚着门棱含着笑而往里顾去。一身素白卓袍绘了几根淡色墨竹,飘飘然宛若自九霄翩然下来。亦是副精英秀气集于一身的好皮囊,只是眼角眉梢多了一丝清澈气度,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许多妙处,“我可在这里看了半天,只顾有趣,才想着出手呢,倒是叫你这拼命十三郎给把风头抢了去!”边笑言着,亦往里边迈了步子阔阔行来。
一时间,便只剩蘅苑客栈其里一干众人忙着给二位爷行礼,对于方才那样一场乱哄哄的闹剧,却是无人再有支语。
十三摇了摇头,算是应承了他的玩笑话:“这不,木兰秋狝才回来,着了便服四处逛逛。十四弟呢?”
十四边示意那些见礼的人逐一起了,边闲闲答了十三那话:“我也知道你们今天回来。这次秋狝我没有去,八哥却去了,想着去八哥府上要他讲讲趣事见闻的,才巧就路过了。”
如此一言一语,一来二去,兄弟两个倒也客客气气,不远不近的样子。闲聊几句,便辞了对方;十三先走一步,单手负后离了客栈。
昏沉的秋阳给这大地镀了一层又一层很厚的华彩,斜斜筛筛,斑驳着筛进客栈,再一个挥洒、揉了碎金余波,铺就的满地都是。
十四并没有急着离开,他将脚底下那步子稳了,渐渐走近,只是含着一抹笑意打量着眼前的云婵。也不说话,就那么颔首静看,似在回味方才那场由她躬身缔造出的哄哄闹剧。
他没有发话,云婵也不敢起来。只是那么低着头,保持着方才见礼时的规矩姿势,心下暗暗叫苦不迭,心道是这位爷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久而久之,连嘀咕都顾不上有了,因为她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站的僵硬,就快散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