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头顶这片澄明月华无限清冷的溶溶波光掩护下,云婵不敢有半分松懈的猫着腰、倾着身子静静等待,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太过紧张安静,看在眼里的那一处处蒙古包似乎活了一般,就着如织天光缓缓游弋的错觉应运而生。良久之后,听到远方有人对着她打了一个悠长的哨。
云婵周身一激,暗叫声不好!条件反射的扭头转脸便跑。才小碎步跑出了不远距离,方侧目对着那声源处瞥了瞥,只见十三爷已经两手提着各色猎物站在坡地上,正含着几缕莫可奈何的好笑目光焕然顾她。
原来就在她聚精会神、死死瞅着前方那些蒙古包式的帐篷不放的时候,十三阿哥早便得手绕道离了开去。
既然看清来者是谁,云婵也知道是虚惊一场。四下看看,见没有人,便忙追着十三爷的方向碎步跑了过去。
两人颇具默契的行了一阵,在彼时那处寂寥无人的坡地一角将身停住。
对于这件自己动手烧烤的事情,十三一个堂堂阿哥自然不怎么在行;好在云婵拍着胸脯毛遂自荐,直道她那一手绝活可是在客栈里头练出来的。
也了然着她的出身,十三对于她这方面的能力当然没有给予怀疑。
于是接下来的一干明细,基本全都靠着云婵调度。她让十三委屈一下皇子身份,往附近松林子里找些可用的、最好不湿不润不含水的柴草捡了来。十三笑顾着云婵,口里道着自己连偷取猎物这样的事情都陪着她做了个尽,眼下又怎会在乎去捡柴草生火这样的小琐碎?
云婵垂了下恬美纤眸想着也是,跟方才私取猎物的事情比起来,让一位阿哥去捡柴生火实在就算不得什么了。
对,是“拿”,是“取”,她可不承认那是在“偷”。拿一些自家的东西算什么偷?偷谁的了?真是……甭管如何,首先自己得信,自己腰杆得挺的直直的,那剩下的一切顾虑就都不是顾虑!
待十三走后,云婵亦没有闲着,也往附近就手弯腰捡了石子沙砾;眼下可没锅没台,等下要用这些东西来铺垫着野味烧烤的。
这处坡地因为有着月儿照耀,不算很黑;但出乎私心,还是想让它能再亮一点儿。于是十三爷身上的荧光石居然就派上了大用场,拿在手里让它分层叠次的折射了天光月华,云婵就着这抹聚拢极强的光源,把揣在怀里的两块儿火石拿出来一摩擦,无比娴熟的将一堆火借风升起。
十三把猎物分门别类,跟云婵一起七手八脚的把它们拔毛弄净,然后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做好一切后,十三拍了拍手,却没想到这还不算完;云婵居然变戏法般的从袖子里取了油纸包着的为数不多的香料,然后分别均匀的撒在各式野味儿上面,亦是娴熟非常、有条不紊。
“这些你都带着?”重音在“这些”的字眼上。免不得十三爷觉得不可思议,始至眼下,他不得不有点儿怀疑云婵小丫头是早有预谋。
“当然!”这边云婵没有停下手里的一通忙活,边不亦乐乎着边接口回复了去,“我做事情啊,从来就没不详尽过。”
一层一叠旷远的凛冽萧风忽地刮起来,由远及近,带着刺骨的寒冷一点一点侵袭在身,贴着细腻皮肤沁拢进鼓鼓衣袖里。不是铺天盖地、气势汹汹,但一层一叠慢慢儿拿捏,反倒冷得愈发刺骨难耐了些。云婵搓着双手,放在唇边呵了口热气。
这处坡地处在极高的位置,居高临下的刚好可以欣赏到大半个草场景致,竟是如此天然美好的观景台。如此美好的事物,不应该等到今天才被发现吧!
抬眉扬目,凝神细细的向下望去,入眼的是开阔自然、一派茫茫。就着悄悄拂在两颊的干冷北风,长草垂头、枯枝轻摆,烘托的远方那条细细弯弯的小河闪烁着轻罗玉带一般静好夺目的波光,生动鲜活到似乎可以听到那些绵绵潺潺的泠淙流水声。
“爷今儿跟着你啊,可把从没做过的事情都给做了个遍!”胤祥舒了口长长的气,就着如此一派醍醐灌顶的自然惬意风光,干脆把身心做了个彻底放怀,“这些事情都是头遭呢!若让四哥知道了,定会取笑我!”他见周边外围那一圈小石子被火汽蒸腾的赶了出来,就捡了个枯枝重新将它们拨弄回去。一不小心,指尖皮肤被噼啪蹦溅出来的火星子碰到,又赶忙缩回去,只觉烫的咬手。
云婵桃花眼一瞥,眸光流转,丝毫不以为意:“这算什么呀,往后只要有我在,十三爷还会做出更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来呢!”她捏着枝条认真的把那只正在烧烤的兔子不断翻转,确保每一个面积都能被烤到。
才不多时,那只兔子已经通体泛了淡淡的金黄,可以隐隐闻到一股诱人垂涎的烤肉香气。
碧草接天,目之所及的远方,那些依稀可见的山的轮廓,被夜色掩掩映映的只剩下一圈泼墨般的清浅淡影。静好的气息便随着阵阵天风缕缕飘散,凝固在绰约朦胧的淡雾夜色中。
如斯纵情、一晌贪欢。
滚着刺绣葛藤碎花细微蓝边的大红衣摆、循着风的韵调瑟瑟翻飞抖动,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火气熏燎的,云婵上下两道牙关禁不住瑟瑟打起架来。须臾,似乎想到了什么,转了明眸看着十三笑说,道着你们满人不就是大块儿吃肉大口喝酒的么?怎么烤个肉都这么不娴熟啊。
不曾想,十三爷摇着头说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多少代了,一些东西,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渐渐改变了。正因为如此,老祖宗怕我们有朝一日忘了本分,每每祭祀的时候总要让我们吞下不掺任何调料的水煮白肉,是以铭记祖先南征北战之艰辛不易。有一些八旗子弟实在受不得那份油腻,每每祭祀都会投机取巧,要么趁机吐掉、要么偷偷将调味涂抹在油纸上,好歹有些味道。
真是荒蛮且不可理喻的东西……云婵在心里暗暗咗舌。但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把这心思隐了起来,依旧忙忙碌碌于架上那只半熟不熟的美味野兔,面上不紧不慢的点头应声:“哦,是这样啊——”
似乎有若有若无的苍鹰颀鸣盘旋而过,十三敏捷的抬首去望。只望见头顶那片浩瀚无比的悠悠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