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婵自是接过了另一幅,在指间细细展开来看,是个“宜春迎祥”。
两幅对在一起似乎也没什么连贯寓意,一时半会子分辨不出上联下联。不过八福晋只是笑着言那寓意终归是好的,图个喜庆而已,何必那么较真?
才一搭一搭的说着话的空挡,忽有丫鬟手里托着个果木盘子,施施然为十四阿哥送了热开的八宝粥来。十四心下微诧,道着那丫头怎就这么贴心?旋而心念一恍、似有所悟,转了面目对着一旁的八福晋行了个礼:“好嫂子,弟弟方才原不过是句玩笑话,八嫂还当真命丫鬟去准备这粥了?”
不想一身丽服的八福晋却以帕掩口笑的柔柔:“我这儿也正奇怪呢,现在看来,也便不奇怪了。”这句话里分明弥彰欲盖,语尽瞥了目光转转的目指云婵,“哝,我们家倒不知在什么时候,有了个偏着十四叔的丫头呢!”边说着把云婵往十四跟前稍稍一推,“十四叔且快把你的人领走,这是她走错了门儿不是?”语尽兀自笑起,也是凑趣。
云婵这边一张俏面早已红的若了苹果,她没敢抬头,心下里小猫乱挠着,口里却是依旧不依不饶的厉害:“嫡福晋玩笑话了。奴婢原不过是怕十四爷回头说起来,道着在八爷这里连碗粥都没的喝,再损了八爷的脸面嘛!”她言的倒是顺理成章,口气也不见有不妥之处,只是指间那方绣着淡粉菡萏的乳白帕子被她一圈一圈的玩弄搅绕,不知已转过了多少个圈子。
“嗬。”早在八福晋说话的时候,十四阿哥心里便跟着动了一下,他已明了是云婵去吩咐人给他热了那粥。时今面着云婵如此,看在眼里只觉她那娇羞模样入目可喜。便也面上一笑,徐徐摇着头道,“倒成了我的不是?也罢也罢,横竖八嫂是个明白人!”
语尽自是又惹了一片笑声出来,辅配着眼下这跨年氛围,倒也分外应景。
再看云婵,早已蹙着眉头咳了一声,微微往立领绒毛里缩了下脖子,甩着帕子讪讪的转身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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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圈一圈散着溶溶金波的千折纸灯笼晕开了夜的经纬,新春来临前的那一个除夕夜,似乎这个浮华美丽的软红尘世各处都弥漫着洋洋的喜气。长街小巷帽胡同,家家户户新桃旧符、炮竹声声,歌不尽的盛世笙歌无边锦绣。
云婵迈着小步婷婷袅袅的往院子里一路且行且看,不知不觉间,整个身子便已经挪至了朱红色的王府大门边。借着一缕微凉清风拂掠过发丝的势头,她转头侧目往府里头瞥了一眼。
近两年因着太子一废的缘故,终归是个不太平静的多事之秋,九、十、十四几位皇子早在年根儿时便来找过八阿哥,言着今儿这除夕之夜要在自家八哥这里兄弟几个一起过,好图个人多喜庆。虽然八阿哥也曾回绝过,但几个弟弟一再坚持;八爷心下里寻思着早前也有一起过年、次日再一起入宫向皇父请安的前例,横竖不算什么大事,再三推脱反倒显得自己小气,也就欣然应下了。故而今晚的八贝勒府,自是热闹非常的。
心念恍惚,云婵收了目光回来,垂眸微忖。有热闹的景深,便必然会有清冷的境地与之相互相应……不知何故,一缕缕浓郁到散化不开的莫名清愁,便在这个时候那样时宜不合的袭来心上。分明喜气欢天,她蹙眉微微苦笑,一时间着实搞不明白自己这脉清愁究竟源自何处。
横竖热闹都是旁人的热闹,欢喜都是旁人的欢喜,有的始终都是自己、只有自己,冷暖自知。
豁然一下,伴有雄浑厚冗的炮竹破着空里回响的势头,云婵下意识抬起绒绒的袖子捂住耳朵。她顺势抬首,纤狭漾水的桃花凤眸里忽有一喜闪过。
上方一朵朵姹紫嫣红的明丽烟花,映亮了头顶那片分明暗沉的深深苍天。只一瞬息,绽放尽极致淋漓的璀璨之后,弹指便归于寂灭;只是瞬息,但全世界都也在那一刻里没了颜色,分明是极美的。
云婵边欢喜着心绪赏看飞了满天的烟花,不知怎的,脑海里忽而闪过四爷那道清冷孤绝的卓卓身影……不由眉心微蹙,一些入骨的细微芜杂念头,便在这么一恍惚间跟着聚合围笼。
从四十七年的木兰行围、到四十九年的二月新春,不知不觉的,十三爷被圈禁已是一年有余。这兜兜转转的一年多光景里,他是如何守着一座凄凉荒芜的寒冷府院,一日又一日的痛着、挨着、悲凉着、希翼着、也绝望着……同样的,与十三爷感情甚笃的四爷,又该是怎么过来的、如何过来的呢?
她叹叹。
她的心事几人知?又可以向几人诉出口来?唯一一位可以与她称道着算作是同病相怜的人,怕也只有四爷了吧!
瞬息恍悟,云婵了然了自己此时此刻为何气氛分明喜地欢天、她整个人却清愁无限的根本原因。她既如此,那么……想必每逢佳节、每逢旁人有着各自一段热闹欢喜的时候,四爷都是极其难过、极其惆怅的吧!
这么想着,云婵复又侧眸往着里面看了一眼,热闹繁华的喜庆氛围流转在朱门高院,看在眼里都觉可喜。她紧裹了一把肩膀上的短毛小披风,就着不绝于耳的连串炮竹碎音,这么一路寂寂的出了八爷府邸。
她只身一人慢悠悠走在大年夜无边繁华热闹的长街弄堂,一路之上有意无意的入眼了几多孩童嬉戏、大人玩闹,脚底下的步子好似起了涉水涟漪,便这么恍惚飘悠,半受控、半不受控的往雍亲王府的方向一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