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落帘幕半挂半垂在青砖水磨地表,越过门槛的那一瞬息,云婵有意垂下首去。得了皇命行步进来的十三微微顿了一下,他没有意料到云婵会在这里;但很快的,他又将行步举止恢复如常。
二人便这般相互避讳,一退一进的咫尺交集,所滋生连带出的却是无边心事与尴尬。今时不复往初啊,劳神劳心又无得解决法门,诚然不如不见为好些……这样的默契,他们是有的。
然而不知是太过绷紧神态、小心翼翼反倒物极必反,还是那通乱麻心绪唆使拿捏,云婵足髁忽而一软,身子绵软软向着一边门廊倾载过去。
这时,下意识的出乎,十三忙抬臂一把将她稳稳扶住。
咫尺的迫近,彼此之间那股熟稔非常的体香昙然浓烈,一恍惚间,竟有了回到当初那段美好流光的深浓错觉……十三颔首沉言:“没事儿吧?”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轻飘飘的染就着岁月的积尘一般。
云婵方回神,却不敢抬目去看怡亲王一眼。经久不见,经年不见了呢……她心里一揪,颇为慌张的将头侧向一边,答的柔柔轻轻:“没事儿。”尔后不再停顿,抽身迎着殿门进深疾步跑开。
又过须臾,十三爷淡淡的垂了一下眼睑,那只方才扶向云婵肩膀的手掌一点点渐次攥紧、不多时又舒缓开来。旋而抬步,眉宇之间没有染就半分异样。
从相遇、到错肩、再到离开……他们二人竟是没有直视着看对方哪怕一眼。不止是云婵,十三爷亦如是。甚至她最后那个转身疾跑开去的乱乱背影,他都是站立于彼、却缓缓闭起了一双含烟带雾的迷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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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后的紫禁城总是含着无限美态,它的美在于其间铺陈开来的那股旷远空幽,苍苍茫茫的心境便跟着被带的深浓。
月华如洗,云婵对着宫窗一角耀进来的悠远天幕,双手合十,焚上一炷心香:“八爷,你走好。”她缓然闭目,一垂首间有了泪光盈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言起,终是敌不过这“走好”尔尔。
偏殿小院忽在这一瞬息起了风声,簌簌瑟瑟的拂掠之音犹如他昔日的言语宽慰。云婵心念一动,娟秀面眸扬起一丝梦魇样的徐叹:“八爷,这是你给奴婢回应了么?”斑驳泪渍尤盛,情绪正浓,她突然不管不顾的转过身子,疾步跑出了屋去。
太阳已经落下去好一阵子了,但天色入得还不算太深。
白玉般铸就的回廊小几旁,胤禛遣退了所有随行内侍,将自己迷失在一派夜的静好之中,只身一人对月举杯、仰头灌酒。
他换下了那身威严朝服,可身上这件便装依旧绣着五爪金龙,那是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人都无法企及一二的至高尊贵:“呵。”四爷鼻息轻叹,又是一盏淡酒灌下。他来这里有一阵了,眼下已入薄醉,“云儿,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兀地一下,他苦笑开来,带着缭绕酒气的嘴角兀自喃喃,“知道么……你是最没良心的!无论,无论朕在你身上花多少心思,你都是看不到的……看不到的……”边这么徐徐念叨,胤禛缓缓倾身于前、又垂下首去。整个人竟是渐次趴在了小几之上,即而一点一点沉沉睡去。
月色清冽、夜光清迷,花荫其间起了簌簌的响,是衣袂贴着叶的纹络划过去的细碎声音。云婵躲在花荫后面冷眼默看,复一步步走了出来,取下肩上那件随手拈来的银鼠小裘,缓缓的披在了四爷单薄的肩膀上。后而冶步悄离。
四爷这一大觉睡的很沉,浑浑噩噩也不觉得。直至次日,第一缕虚白的晨光耀在身上,四爷方醒过来。他抬臂,想要舒展一下有些发僵的腰身,便在这个时候看到了身上那件滑脱下来的外披小裘……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之感拂在心间,迎着尚未刺穿云岚的淡红色日头,四爷起身,循着叠覆心绪悄自喃喃:“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梦想回思忆最真,那堪梦短难常亲……兀坐谁教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末了一叹,他摇了摇头,一阵大笑。便这般背手踱步,且笑且行的孤孑孑离开。
越走越远,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