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县外经委副主任李剑锋那复杂的眼神,我问道:“兄弟,你是不是遇到事了”!
李剑锋拍了拍旁边的长条凳,然后靠边上挪了一挪,意思是你坐下慢慢说!
看到李剑锋如此,看来是真的有事。剑锋皱了一下眉头,双手在一起漫无目地搓着,低下了头说道:“前些天,文静值班,晚上我去给她送吃的,她说她害怕,我就,我就没走”!
“未婚同居?李剑锋,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吧,虽说是你情我愿的事,但这事要是盖不住,我告诉你,麻烦大了,你和文静,都要受影响”。
李剑锋摸了摸头说道:“大哥,听说你对这事有经验,你和晓阳结婚当时也是这种情况,而且还是在晓阳的家里?”
我眼睛一瞪说道:“别瞎说,这事谁都没经验,而且咱们情况不一样,我那是领了证,国家承认,父母支持,群众认可的合法夫妻。”我看了一眼李剑锋:“说道,你这不会怀了吧”!
剑锋白了我一眼,说道:“大哥,兄弟刚才还有点同情你,怀不上。现在挺羡慕你的,怀不上多好”!
算了吧你,谁说我们怀不上,我们是按照国家政策来的,计划生育、计划生育,你得先计划好再生,哪像你,没有计划乱来,我告诉你,这要是在以前的安平,计生办断子绝孙的老肖知道了,你们插翅难逃!
剑锋皱着眉头说道:“我说找个地方做个手术,但是文静不同意,她说宁肯什么都不要,也要孩子。这怀了孕,她家里人好办,毕竟关乎人家文静的名声,但是你是不知道我爸我妈,这种违反原则的事他们肯定不会同意。”
我说你爸你妈不同意啊!这事我倒还有个主意,要不要当大哥的给你指点一下。
剑锋满怀期待地说:“要是你帮咱这个忙,咱以后对你唯命是从!”
我傲娇地笑着,挺直了腰板说道:“这事,你让文静去问晓阳,我告诉你,晓阳经验丰富。”说着我摸了摸自己的腰,又说道:“到时候你躲远点,要是挨了揍,不算工伤”!
李剑锋点了点头:“对对,问晓阳,问晓阳,只要不打头,挨揍都是小事”。我们就径直走向了病房,文静和晓阳都在劝着大嫂,毕竟当时别说去工业园区,就算去乡镇,也是普通人梦寐以求的事。大嫂说:不去了不去了,你看你们那个女乡长,又敢干又能说,自己是既不能写,也不会说,实在干不了你们这公家的事。大嫂笑着说:“你们喂不了鸡,咱也当不了干部,以后我就求着我喂鸡的时候,你们公家人别找我麻烦,我就心满意足了”。见大嫂坚持,晓阳就和文静说,这事也不急,等到这大嫂出了院再说。
晓阳自然要去送一送剑锋和文静,我知道剑锋和晓阳要说起文静意外怀孕的事,就没有跟着下去。大哥见几人走了,和大嫂都坐在了这病床上。大哥说道:“老三,你当兵的时候,咱爷爷就是在这家医院走的,但不是在这病房里,而是在医院的走廊里。那个时候,我们把嗓子都喊哑了,别说乡长,就是村子里的村长都没来。爹、二叔和我,我们三个把爷爷从这推回了老家。
如今,你大嫂住个院,你看看这床底下送的吃的喝的都已经塞不下了。老三,我和你大嫂都知道,这是沾了你的光,常言说得好,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但是去这工业园区的事情,上次晓阳给你大嫂说了之后,爹妈我们都商量了,这事说啥咱也不能干,这是啥,说句不好听的,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到这个地步不容易,家里不能给你帮忙,但也不给你添乱,邓叔叔和阿姨这么好,这个麻烦咱不能填”。
我说:“大哥大嫂,你们想多了,这真的是大嫂喂鸡的事被李婶的对象看中了,今天开会,这刘副县长还说大嫂是个人才,该重用重用,该破格破格”。
大嫂慢慢地靠在了病床上,看着我说道:“老三,你大哥说得在理,家里人不能给你们帮忙,但家里人也不给你们添乱。不是咱的咱不要,我们能干啥我们自己清楚。你就拿这床底下的东西来说,都是好东西,好多我都没见过,有些贵重的何阿姨当场就退了。明天走的时候,这些东西咱都不要,来的人我都问了何阿姨名字,有咱安平的,还有柳集的,还有工业园的,还有城关镇的,你说,老三,这些人咱一个不认识,能是看我和你大哥的吗?这些人白天来,晚上的时候都让你大哥记了下来列了单子,什么东西什么人。老三,你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不能因为我们耽误了你和晓阳的前程,不能给邓叔和何阿姨添了麻烦。去当工人,当干部,老三,你说谁不喜欢,但是我要是去了,咱们呢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这事咱能干吗?”
从临时工到副乡长、从去上海招商谈判到搞地毯推广,那个时候的我已经被成功有些冲昏了头脑,大哥大嫂的话犹如给我浇了一盆冷水,我又想起了那晚送地区医院的葛主任,李叔对我说的那句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在问自己,难道李叔也是冲着晓阳和邓叔叔的关系,才会想方设法提携我的大嫂,难道刘副县长也是因为这个因素在今天的会议室里说该提拔提拔,该破格破格。大哥的话很扎心,大嫂的话很现实,我觉得有些羞愧,不自觉地就低下了头。
大哥大嫂,我的父母,在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让我的内心之中又有了些少许的自卑,又多了份冷静的思考。我们家和晓阳家,两种不同的轨迹,按说一辈子都不会往来。就因为我和晓阳产生了交集,但是我感谢两个家庭都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给予了彼此最大的尊重和呵护,这也许就是邓叔叔和阿姨对我们一家如此认同的解释。
晓阳回来,带来了晚饭,就说起来明天回家的事,大嫂说这床下的东西不能带回去,这些东西太过贵重。晓阳看了看下面,随手翻了翻,都是些成包装的糖,饮料和糕点。晓阳说道这些东西在农村算是贵重,但在县城都是礼尚往来的东西,算不上什么,既然妈在这里,贵重的东西她不会收。大哥拿出了单子,晓阳扫了一眼就装进了自己的手包里。
吃了晚饭,又陪大嫂聊了天,大嫂说这何阿姨不是开玩笑,要正儿八经地去李举人庄住几天,那兴奋得还不得了,念了好几句诗,阿姨说这邓叔叔到了星期天也会过去。
大哥放下了手中的馒头念道:“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大嫂说:“对对,何阿姨就是背的这首诗!”
大哥问道:“晓阳,下午我去算账,钱已经结了,是不是你结的”?
晓阳说:“不是我结的”,晓阳马上给了我一个眼神,问道:“朝阳,是不是你去结的”!
我自然懂晓阳的意思,马上说道:“大哥,我结的”!
大哥低着头吃着饭哦了一声说,人家医生说的是个姑娘结的账。
大嫂说:“晓阳,这笔钱我们要给你,不能让你们又出钱又出力,这你俩现在也有家了,老三你俩已经把正阳、舒阳、恩阳三个人的学费、生活费都交了,我和你大哥咋说也不能让你俩再交我们这个钱,大嫂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晓阳说:“大嫂,你还拿不拿我当妹妹,我看你今天咋这么见外了,咋啦,嫌弃我了?”
大嫂笑着说:“晓阳,大嫂咋会嫌弃你,大嫂是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晚上回家,月上枝头,从县医院到我们住的县家属院只隔了一条马路,这家属院是当年阿姨在医院当办公室主任的时候分的福利房,从分下来除了晓阳的大哥二哥偶尔来住,基本上没有人住过。
昏黄的路灯下,过了马路就到了家属院。院里已经没有了人,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屋里看电视。88年的时候,电视在农村实属稀罕物,但是在这县医院的家属院,抬头就能看见满是伸出来的电视天线杆子。电视里播出最多的就是《西游记》和《红楼梦》。
还没到家,晓阳说走不动了,不想走了,背背。我说这不好吧,这院子里有熟人,万一看到了,影响不好。晓阳说傻的你,人家猪八戒是正儿八经的天庭干部,当着全国观众的面还知道背媳妇,你李朝阳黑灯瞎火的还怕啥呀,没等我答应,晓阳一阵小跑就爬到了我的身上,把头埋在了我的肩膀上,满脸的知足,那股熟悉的清香又慢慢袭来,沁人心脾。大院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传出来电视的声音,连个狗叫也没有。我把晓阳往上拖了拖,晓阳不重,背得轻松。我说晓阳,说你像个小姑娘一样你又啥道理都懂,说你像个大人一样你这现在又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晓阳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轻声细语地说道,坏蛋,把你的手放在该放的地方去?晚上不让你落实基本国策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去接了阿姨,邓叔叔一脸羡慕地说自己也想着去住两天了。阿姨说这秀霞身体虚,我担心他们都忙,又都不会照顾,你就安心地在家待两天,星期天的时候朝阳把你送过去,让你也过过瘾,我不在你不能喝酒,别让我两边担心。
邓叔叔和阿姨相濡以沫几十年,看着邓叔叔不舍的表情,是对阿姨都已经形成了依赖。有时候我都偷偷在想,如果没有阿姨,邓叔叔还能不能这么快当县长。
到了医院,大嫂头上包了一个黄色的方布头巾,大哥和我把大家送的东西放进了车里,满满当当,整个212的后备箱都已经要放不下,阿姨说把包装都拆了,就放下了。阿姨和晓阳搀扶着大嫂,坐进了车里。大嫂说要不就别让朝阳和晓阳去送了,咱们就坐这医院的车回去,该给钱咱们给钱。阿姨说那可不行,这不怕医院的车接,就怕医院的车送,他俩送到地方就走,耽误不了事。大哥大嫂坚持着要把李叔他们送的东西放到我们那里,阿姨看着满满当当的东西说,没事,该退的已经退了,这些东西她都记了单子,回来让晓阳和我慢慢去还这个人情。
大嫂说:阿姨,你带的行李这么少,是不是不打算多住?
阿姨笑着说这包袱背得多了,反而出不了门,咱们农村,只要自己动手,就会丰衣足食。阿姨说这农村她不陌生,在特殊年代的时候,她也是在农村劳动过的,当时就在黄河滩区,住的都是老乡的房子,那时候虽然清贫,但是那个时候还是非常的充实,早上队长敲了铃铛,社员们就到庄稼地里开始干活。阿姨又笑了声说道:但那个时候看来确实不行,看着地里全是人,但出工不出力的也有不少。还是现在的政策好呀,你要是糊弄地,这地也就糊弄你,但是呀,你糊弄不了别人喽。
通往李举人庄的行道树枝繁叶茂,节气真的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是大自然对人类最好的眷顾,我们的先辈们窥探了这天机,根据节气的变化春播秋收,一眼望去农田里绿浪滚滚,阳光之下麦苗长势喜人。大哥大嫂和阿姨的眼神之中都有些许的激动,大哥已经离开讲台半月有余,大哥挂念的是他教的四五十个孩子,大嫂每天都会念叨她的几十只鸡,十几只羊。
进了村到了胡同,远远地就看到我家门口全是人,和以往不同,这些人都是小孩。阿姨说怎么这么多孩子,晓阳说兜里的糖不够。孩子们看到车进了胡同,他们打跑着喊着就朝着车冲了过来,不一会孩子们就来到了跟前,看数量有四五十个。大嫂说,向阳,这些不都是你教的学生娃娃。大哥抚了抚自己的眼镜,说道,老三,停车快停车。大哥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孩子们围着大哥跳着叫着,嘴里喊着李老师、李老师,孩子们的手里都把自己的手举得高高的,那高高的小手里托着大大的袋子,从车里望去,五颜六色的袋子里看得出都是红糖、鸡蛋。这群不到十岁的孩子,清澈明亮的眼睛中透露出稚嫩的纯真和无邪,表达着他们对老师最朴实的爱。大哥摸着他们的头,孩子们一个个地往前挤。阿姨看到此情此景,说道:“李举人庄,尊师重教、诗书传家,向阳这孩子不错,不错。秀霞,你别下来,朝阳,晓阳,咱们下车”。
孩子们围着,让大哥动弹不得,一个个小手都往大哥手里塞东西。大哥说东西都拿回去,李老师家里都有,明天一早我就去学校上课好不好?我母亲和王家大娘都赶了过来,见到阿姨,忙去说话。大嫂这个时候也下了车。母亲说这些孩子都是向阳带的学生,才三年级,每天都到家里来问,这不昨天我们回来,说向阳今天就回家了,这孩子们天擦亮就在这等,看时间都等了三个小时。大哥送走了孩子们,阿姨就催促我们抓紧时间上班。
在路上自然说起了文静怀孕的事,晓阳说这文静这事还不好办,这我家和剑锋的还不一样,剑锋的父亲李学武其实非常坚持原则,你看李剑锋有些纨绔子弟的样子,那是因为剑锋母亲的原因。当年李学武在县里就是以严厉着称,所以在和邓叔叔竞争的时候才会处于下风。这事肯定要先给李家说,才能给文静的家里通气,否则文静的父母万一同意了,剑锋的父母万一不同意,这文静该怎么办。
到了安平,我就去了地毯厂,这车被晓阳开走了,我只有坐着老杨的摩托车,其实,那个年代,能够骑上摩托车,也算是一号人物了,因为晓阳的原因,我从自行车直接过渡到了汽车,没有经历过摩托车。坐在摩托车上,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到了七八个村子去转了转,各个村的地毯技术推广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除了个别的村机器没有调试好之外,大部分村进展都比较顺利。
到了乡大院,我和老杨就去找吴乡长和张书记都分别做了汇报,两位领导都颇为满意,吴乡长指示,下午的时候,去高粱红酒厂,先去把动员会开了。
临近中午,我们在张书记的办公室里,汇报着各村的进展,张书记听得认真,不时把几个机器有问题的村还专门记了下来。张书记说道:“看来这地毯推广应该算是步入正轨了,老杨,这戏能不能演好,你的技术指导非常关键,一定要让这些熟练工去盯着点,哪个村织不成我找村长,但是哪个村织不好我就找你,别给咱老张往下推是这个指导的那个指导的,人是你选的,咱老张只认你,懂了没!”
杨厂长说道:“放心吧张书记,织得不好我负责,这次116台机子全部上架,我们计算,一年下来要增收3万多。”
张书记说道:这第一年,大家辛辛苦苦不容易,农户的费用少抽一点,让大家得到实惠,下一步咱们才好全面推广,包括这柳集的,每一个抽15块钱就行了,这老杜他们穷的,都要穿开裆裤了,抽多了下次见面不好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