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冰凉的湖水将丹菲包围住,带走了她的体温。她奋力地同贺兰奴儿拉扯撕打,可身体的虚软让她没法有效地反击。贺兰奴儿自己则换了一口气,又继续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狠狠往下摁。
丹菲吐出最后一口气。一时间,往事纷至沓来,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掠过。
父亲抱起幼小的自己,放在马鞍前,带着她从高坡上俯瞰营地。
长安的豪宅夜宴之中,小小的女孩跌倒在雪地里,一个俊美少年将她抱起,用拇指抹去了她鼻尖上的碎雪。
睡梦中被摇醒,被母亲抱上了马车。父亲双目通红赶着车,匆匆离开了长安。背后,宅院淹没在熊熊烈火之中。
沙鸣乡下的家里,父亲一身浴血被人抬了回来,临死前还死死抓着她的手。
燃烧的城池,惨死的母亲,冰天雪地地逃亡……
黑暗铺天盖地。茫然虚空中,丹菲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朝她们而来。
男人伸手想将贺兰奴儿扯开,可贺兰奴儿疯了一般紧扯着丹菲。男人只犹豫了片刻,继而伸出手抱住了贺兰奴儿的脑袋,猛地一转。
咔嚓——
丹菲其实在水里听不到什么声音,但是总觉得颈骨折断的脆响依旧传入了耳中。
紧拽着丹菲的手松开了。
贺兰奴儿的身体飘开。男人随即抓住了丹菲,堵住了她的唇。
一股气息涌入,丹菲忍不住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吮吸。
片刻,崔景钰撤回了唇,将丹菲抱在胸前,托着她朝上方明亮的地方游去。
崔景钰抓着丹菲,奋力游向岸边。岸上伸出七八双手,将两人拉了上去。
丹菲被放在草地上时,面色惨白,已没有了呼吸。崔景钰双手颤抖着,拍着她的脸。
“曹……阿江!”
李隆基赶过来,看了一眼丹菲的样子,身子一晃,单膝跪在她身边。
“怎么样?还有气吗?”
崔景钰用力压着丹菲的腹部,然后捏着她的鼻子,对着她的嘴吹气。
“醒过来!”崔景钰在她耳边低声呼唤,“曹丹菲,你不会就这么放弃的!醒过来!”
他疯了一般。李隆基在旁边看着,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突然,丹菲动了动,继而抽搐,扭头哇啦吐出一大口水。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崔景钰脱力地跪坐在她身边。
“活了……”
“菩萨保佑!”
丹菲筋疲力尽地吐着水,喘息起来就像喉咙里破了个洞一般。一双强健有力的胳膊把他抱了起来,让她靠在怀中,给她拍背顺气。
丹菲慢慢回过神,清晰地感觉到一具温热英伟的身躯正和自己紧贴在一起,胸膛上的肌肉结实坚硬,散发着年轻男子特有的气息,以及淡淡的血腥气。
“你受伤了?”丹菲轻声问。
崔景钰不答,从侍卫手中接过厚绒披风,将丹菲严严实实地裹住。
“站得起来吗?”
丹菲动了动手脚,摇头。
崔景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没事了?”李隆基哑声问,“请太医来看看。给崔中书再拿个披风来。”
饶是崔景钰年轻强健,被岸上秋风一吹,也不禁嘴唇发乌。两个男人脸色都十分阴郁,眼中充满晦涩冰冷之意。
“崔郎……”云英带着几个宫婢过来接丹菲,看着崔景钰护宝一般的架势,有些不知所措。
崔景钰回过神,这才松开了手,把丹菲交到了她手上。
那头,孔华珍也被人唤醒了。
她一进门就被迷晕,反倒没受什么罪,还以为是自己晕倒的。孔伯母抱着她心肝儿肉地一通大哭,怒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哟?”
“你们怎么了?带我来的那个女史呢?”孔华珍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两名侍卫也从湖里把贺兰奴儿的尸首捞了上来。
丹菲瑟瑟发抖,看到贺兰奴儿的脸色青白,头不正常地歪在一边,眼睛竟然还没闭上。那黑漆漆的双眼里还保留着临死前的震惊与怨恨。
她估计临死也没法相信,自己掏心挖肺爱着的男人,会这么轻易就断送了她的性命。
崔景钰的声音冷漠平淡,仿佛浑然没意识到自己刚结束了一条人命。
“小娘子失足落水,不幸溺毙了。我来得晚,只救了表妹一人。”
李隆基也看出贺兰奴儿死相可疑。可若细查,难免会损到孔华珍的名誉,还会把丹菲牵扯进来。若是深查贺兰奴儿,没准还会把他们自己也都绕进去。崔景钰这样的处理对谁都好。
丹菲也迅速反应过来,道:“是。孔娘子突然晕倒。我们两人商量舀些湖水给她擦脸。不料湖边地滑,我们一个拉着一个,都跌进水里去了。”
孔华珍还是一脸困惑,孔伯母却也紧跟着反应过来,道:“原来是如此。倒是可怜。阿珍想是染了风寒,我们早些回家歇息吧。”
李隆基立刻让内侍将孔华珍护送回去。
丹菲如今药劲彻底过去了,终于又能站了起来。她浑身湿透,纵使裹着披风,被岸上的秋风一吹,还是冻得瑟瑟发抖,一张脸白里透着青,比还躺在地上的贺兰奴儿更像个死人。
“你先下去更衣吧。”崔景钰的脸色其实也比她好不了多少,“换了衣服,再来见我。”
丹菲临走之前,最后看了贺兰奴儿一眼。
内侍们已经取来了一张白布,正往她身上盖。她躺在竹担架上,双眼已经合上,面孔也没有那么狰狞了。丹菲总有一种她下一刻会睁开眼睛的错觉。但是她没有。白布盖住了她的脸。内侍们将尸体抬走了。
而崔景钰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看贺兰奴儿一眼。这个男人此事展现来的冷酷与决绝,还真的有些令人不寒而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