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犯人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朴素无华,却难掩其风骨。他的头发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面庞消瘦,透露出一丝文人的清癯。两道眉毛又粗又硬,便如刀刻斧凿一般,眉宇间藏着忧国忧民的愁绪。
虽是死前的游街示众,可成辅端的面容上没有恐惧,只有坚定。脚戴锁链,步伐却依旧稳健。身披枷锁,目光仍坚定如炬。
东市的商户、百姓,不少人都听说了成辅端的事迹,遥遥跟在后面,想要送他最后一程。
“李实这是要杀鸡儆猴啊!老钱,咱们跟上去瞧瞧。去京兆府请愿的事怕是聚不起来人了!”刘绰道。
成辅端被押至市集中心,用粗绳捆绑在一条长凳之上。面对围观的人群,他面无惧色,高声说道:
“诸位乡亲,成某所作之歌词,句句属实,无一字虚言。关中秋旱,赤地千里,百姓流离,苦不堪言。李实欺上瞒下,不顾百姓死活,实乃国贼也!成某所吟唱的,不过是眼前所见,心中所感,今日虽死无憾!天理昭昭,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我虽身死,然此心可昭日月,此志可鉴后人!”
他的声音沙哑而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迸发出来,直击听者的灵魂。
言罢,成辅端闭目待死,面露坚毅之色。
杖刑开始了。长杖由坚硬的栗木制成,杖端粗大,每一杖落下,都伴随着沉闷的声响和成辅端身体的痛苦颤抖。
“一杖、两杖……”官差们一边行刑,一边高声报数,每一声都如同重锤,击打在围观百姓的心上。
成辅端紧咬牙关,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他的嘴唇因忍受剧痛而变得苍白,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哀嚎。
“秦地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贱田园。一顷麦苗硕伍米,三间堂屋二千钱。秦地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贱田园····”他吟诵着自己写的诗句。
随着杖数的增加,成辅端的声音越来越小,意识也开始模糊。最后一声沉闷的杖击后,他静静地躺在刑台上,生命也如同他的歌声,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但即便在最后的时刻,他的嘴角依然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在嘲笑这世道的不公。
围观的百姓虽心中悲愤,却因畏惧官府,不敢多言,只能默默流泪,目送这位敢于直言的艺人走向生命的终点。
行刑结束后,执行官吏站在成辅端的遗体旁,面对着围观的百姓,以一种冷漠而威严的语气宣读起来:
"诸位听真,此犯成辅端,诽谤朝政,罪大恶极,已被正法。奉京兆府令,其尸首将曝晒三日,以示惩戒。此乃朝廷法度,不得有违。尔等百姓,当以此为戒,勿要妄议朝政,造谣生事。若有效仿此贼者,定斩不饶!"
官吏的声音在刑场上空回荡,他的目光扫过人群,试图以官威压制住百姓们的悲愤与不满。
"三日之内,任何人不得擅自收葬此尸,违者同罪。京兆府已下严令,尔等好自为之。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尔等速速散去,不得逗留!"
话音落,周围的官差们开始驱散人群。
刑场上的喧嚣渐渐沉寂,人群带着各自的哀愁与愤怒,缓缓散去。
雪停了。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这片刚刚经历了残酷行刑的土地上,却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悲怆与沉重。
刘绰独自一人站在刑场边缘,眼中映着成辅端遗体的凄凉景象,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愤懑。她紧咬着嘴唇,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泪水仍旧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德裕的目光也穿过人群,最终定格在刘绰的身上,眼中充满了关切与担忧。
在看到李德欲的那一瞬间,刘绰所有的坚强与勇敢仿佛都被抽离了身体。她不顾一切地奔向李德裕,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寻找着温暖的庇护。在李德裕的怀中,她终于释放了所有的情绪,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二郎..."刘绰哽咽着,哭声中充满了悲痛与无助。
李德裕紧紧地将刘绰拥入怀中,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他轻抚着刘绰的背,用温柔的声音安慰道:"绰绰,没事了,我在这里,不要害怕。"
李吉甫虽是外任,但李家在长安仍有许多年节应酬之事要处理。到了十二月,他归心似箭,却未曾想一回到长安就遇见了如此悲惨的一幕。他感觉得到,怀中刘绰的身体因为哭泣而不断颤抖。
哭着哭着,刘绰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后,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在了李德裕的怀里。
李德裕心中一紧,赶忙抱起刘绰上了马车,急急向刘宅赶去。
周围的百姓看到这一幕,无不为之动容。
“那位娘子是成大家的亲人还是弟子啊?哭得如此伤心!”
“即便只是个陌生人,也会为了成大家悲痛啊。"一个老者叹息道。
"哎,看那娘子年纪不大,亲眼目睹了这样的惨剧,又怎能不伤心呢?"一个妇人附和道。
"那不是刘学士么?”一人突然道。
“什么,你说那是新昌坊刘家的五娘子?”另一人惊道。
“长安城中姓刘的女学士就这一个,我还能说哪个?我在饕餮楼中见过她一回!”
“原来刘学士长那个样子啊?”
夜幕降临,长安城的街道上已无行人,只有偶尔传来的更夫打更声。几名身着黑色夜行衣,脸戴着面具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他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成辅端的遗体所在之处。守卫的官差们早已疲惫不堪,昏昏欲睡。高手们轻松地制服了守卫,将成辅端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抬走。
第二日,长安城外的一处僻静之地,苍松翠柏环绕,环境清幽。
早有人挖掘好了墓穴等着,高手们将成辅端的遗体轻轻放入墓穴中,然后一铲铲地将泥土覆盖上去。他们的动作轻柔而庄重,仿佛在为一位英雄举行最后的告别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