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娘子会纺布!”
“刘娘子,我可以帮着缝衣服。”
“我可以帮着做饭!”
饥民中,有不少曾经以纺织为生。面对此等自食其力、有尊严地生活下去的机会,他们纷纷举起手,抢着表示要加入。
刘绰示意后,绿柳搬出一张案几,摆好笔墨,菡萏招呼大家道:“诸位娘子,想去庄子上帮忙的,请到这边来,将你们会的手艺报给我即可。
男人们看着排着队报名的女人们,有些惭愧道:“还有用得到我们男人的活计么?刘娘子给了我们吃的,我们别的没有,还有把子力气,可以干活的。”
“如今人命低贱,只要给口吃的,就有人愿意卖身为奴。我们知道娘子府中定然不缺干活的。可哪怕是能帮着搬抬桌椅,我们也觉得心里好受些。”
这下刘绰倒有些为难了。冬日里是农闲时节,实在没什么用得到壮劳力的地方。
“呃,其实,刘某能给大家提供的食物不多,干了太耗体力的活,人更容易饿。不如这样,诸位若觉得力气恢复的差不多,明天开始可以跟着我庄子上的护卫们进山狩猎砍柴。这样一来,咱们熬粥取暖的肉和柴火不就都有了?若不想进山,也可以帮着搬抬物资,保护此地老弱的安全。”
严冬时节,山中猛兽也饿,进山狩猎得有武器和专业人士带着才行。否则,这些庄稼汉进了山很可能无法活着回来。
随后,刘绰又向灾民们介绍了昆仑奴和伤残军人,告诉他们这些人会留下来帮忙搭建棚屋,分发热粥和药物。
灾民们听后,更是感动不已,纷纷表示愿意帮忙,一起努力,共渡难关。
眼看就要关城门宵禁,刘绰和李二也上车回城。
坐进马车后,李二将暖手的锡器塞给刘绰后才道:“这么多饥民,不是一家两家能办到的事。绰绰,如今物价飞涨,咱们又能支撑多久。还是要想办法,让官府把各地运来的粮食拿出来才行。”
刘绰胸有成竹道:“今年我丰收了七百亩地的棉花,按每亩地收三百公斤算,就是公斤。一半拿出来织布,另一半拿来做被子和衣服。物以稀为贵,它们在城中卖的价高又供不应求。我可以用赚来的钱,再去采买饥民们需要的东西。另外,我还可以做些丸药售卖。这样就能撑的久一点。”
“你是想把今年的所有收益都用到灾民们身上去?”李二道,“可你自己庄子上还养着这么多人呢。”
“不止如此,我还要用它做鱼饵,让赵家门客再参我一本。按晋阳公主府和赵家对我的关注程度,相信不用花到我今年卖西瓜赚的钱,御史们就该上奏要查我和阿耶的收入了。”
李二心领神会,“你虽有官职在身,却不在前朝,更不是御史。没机会将此事捅到圣人面前去。如此一来,便可借他们的手让圣人过问。你放心,救济粮去向的事我来查。不过绰绰,有件事我得说在前头,你可莫要动气。无论怎样,圣人恐怕都不会把李实如何的。他虽横征暴敛,却极受圣人宠信,这两年所有得罪或参奏他的人都被贬谪了。这也是为什么,如此明显的贪污救济粮之事,到如今御史台都无人敢参奏他的原因。”
见李二那担心的神情,刘绰笑着道:“我知道,李实毕竟是皇族,只要不是谋逆之罪,圣人是不会拿他如何的。在宫中做女官这么久,咱们这位陛下,我也算看明白了点。他根本不在乎百姓的死活,只在乎自己的享受和脸面。灾荒之年,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出现饥民暴乱。李实这样的官,正适合出面镇压灾民。只要长安城不乱,圣人根本不在乎他如何行事,也不在乎会有多少百姓因此而死。若赈灾赈得好,那是圣人知人善任。若做的不好,激起了民愤,那就是官员欺君罔上,中饱私囊。这时候,只要将贪官一杀一抄家,美名和民心是圣人的,粮和钱也都是圣人的。”
李德裕知道刘绰向来活得明白通透,却不曾想她竟还深谙帝王权术。
“正是如此。李实在城中做的事,圣人未必完全不知晓,不过装聋作哑而已。杀成辅端的命令,是陛下亲自下的。成辅端若只是做戏讥讽李实或许还罪不至死。坏就坏在,他那首《戏语》是在挖苦朝廷。‘秦地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贱田园。一顷麦苗硕伍米,三间堂屋二千钱。’新年宫宴在即,圣人可不希望城中传唱这样的诗句。”
道理刘绰都懂,可听了李二的话,她的拳头还是攥紧了。
刘绰冷笑道:“所以,一切都是为了美名和稳定。说不得,圣人还觉得,灾民饿死一些,救灾要花用的粮食会少些呢。若想让他对李实厌弃,就得找到一条无需暴力镇压就能让饥民们老老实实歌功颂德的道路。我只是不明白,就算今年从春天旱到九月,各地都有社仓储备粮,绝不该是如今这番光景啊!”
李二提醒道:“绰绰,你知道李实升任京兆尹之前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司农卿?”
“正是。除了因为他做事够狠辣,圣人用他在赈灾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之前这个职务。司农寺负责掌管国库收支谷物和货币。粮食仓储、仓廪管理、京官朝官禄米供应这些都曾是李实职责范围内的事。入京的那一百万斛米,怕是先要拿出来补过往的亏空,才能再拿出来救灾民。再加上大小官员的层层盘剥,最后落到灾民口中的粮自然就不多了。”
“你是说,圣人的意思是,李实自己欠下的债,让他自己想办法补回去?往年既然他们敢虚报粮食储量,敢倒卖贪赃,那出了旱灾,就得让这帮人出面去应对老百姓?”
李二笑着点头,拉起她的手道:“不过绰绰,这些话你我之间说一些也就罢了。莫要在其他人面前说了!”
刘绰脑海中突然想起自己在窦文场家中说过的话,圣人不怕官员贪,怕的是贪了还干不好活。他不小气,至少在银钱和灾民的人命上不小气。
“嗯,我知道!常言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圣人做的是大唐的家翁,又要让官员们干活,又要让家庭和睦,装聋作哑这套自然也少不得。只是,一家之中的装聋作哑,不过就是兄弟之间有些龃龉,有人吃亏,有人得利。放到朝堂之上,牺牲的却是百姓的命罢了。”刘绰苦笑道。
尽管车厢中暖烘烘的,她还是觉得后背发凉。真是讽刺啊!
人们开始在刘绰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有进山打猎砍柴的,有的在作坊里帮着织布绣花,还有的人在厨房帮忙做饭。
绮梦阁和平康坊各大青楼的花魁娘子们穿上了刘绰庄子上产的棉布衣裙待客,在城中掀起一阵时尚风潮。
刘家人见过刘绰为了成辅端的死晕死过去,除了曹氏心疼女儿做烂好人花用太多自己的嫁妆外,刘家其余人都是持支持态度的。
刘蓉听刘娴讲了此事后,很快振作了起来。“我要把饕餮楼经营好,给绰绰做后盾。”
刘娴也道:“我如今才明白,当年五妹妹为何从不参与姐妹们闺房里那点小争斗。她胸中有丘壑,看见的是更广阔的天地。同为刘氏女娘,跟她比,我真是差远了。明日施粥,我也跟去帮忙。”
顾若兰也听闻了刘绰在城外撒钱赈济灾民的事,跟顾师邕带着顾氏族人捐出来的粮食衣物前来帮忙。“绰姐姐,此等乐善好施博美名的好事,怎么能少得了我?”
李二笑着摇头。
刘绰道:“你不是在家钻研医书么?怎么出来了?”
“绰姐姐,你如今可是美名满长安。多少城中富户受了你的感召,出城施粥济民?祖父知道了,便让我跟二叔带着家中存粮前来相助了。”顾若兰神秘兮兮趴到刘绰耳边道,“他还要我提醒你,赵家那个苏御史又把你参了!说你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使些小恩小惠让灾民们为你的棉布作坊卖命。刘叔父也被参了一本,说他贪赃枉法。按照这段时日来刘家的赈济规模,你们父女俩的俸禄和职田加在一起也不够。”
刘绰不怒反笑,“二郎,鱼儿咬钩了!”
顾若兰看着笑得神秘的两个人,“你们两个到底在笑什么?被人参了还这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