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中一位长者,捋须微笑道:“刘员外客气了,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我等自当尽力。”
刘绰微微颔首,继续道:“近日,关中棉农因市价波动,遭受了不少损失。刘某身为朝廷官员,已将那假冒之人低价收购的棉花全数买下,正欲自掏腰包,给这些辛苦耕作的棉农们补发一些钱款,好让他们有钱买粮,度过寒冬。”
另一位豪绅点头道:“刘员外真是爱民如子,我等佩服。”
刘绰摆手,面露难色:“想必诸位也听说了,因为没那么多铜钱,四日前刘某以两千钱一斗的价格,买了一批粮食发放。如今这批粮食已然见底了。本该马上补充上才是。只是,这几日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刘某手头上的飞钱一时周转不灵。因此,特设此宴,想向诸位借些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座中人闻言,面面相觑,有的面露犹豫之色。
刘绰见状,又道:“诸位不必担心,我以钦差身份担保,所借粮食必将如数奉还。只不过,刘某乃是官身,不好白纸黑字地打欠条。”
一位豪绅眼中闪过精光,道:“刘员外此言差矣。关中百姓虽苦,可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粮食都是自家地里长出来的。没有欠条,若您到时候不认账了,我们可到哪里说理去?”
刘绰拍了拍手,绿柳和菡萏抬着一块长方形物体从内堂走出来,上头还盖着一块红布。
“诸位看这样如何?凡赊粮给刘某的,就在这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刘某愿以钦差的身份颁发‘乐善好施’、‘急公好义’、‘积善之家’的牌匾到他家铺子留作凭证。自然,来年冰务司所发冰业执照也会优先考虑各位。”
刘绰抬手将红布掀开,指着宴席旁一张长桌案上的纸笔笑道,“这牌匾上有刘某的官印,不仅是对诸位善举的肯定,于诸位的商誉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如此,诸位不怕刘某赖账,刘某也不必担心会被御史弹劾。大家里子面子都有了。岂不美哉?”
座中豪绅们见到牌匾上鲜红的官印,又听到可以优先拿到冰业执照,眼中纷纷露出了贪婪之色。名利双收的事,谁又不喜欢呢。
一位豪绅率先起身,抱拳道:“刘员外忧国忧民,我等岂能坐视不理?不过灾荒之年,粮食一日一价都是寻常,结算之时可得按当日粮价结算,刘员外答应么?”
刘绰忙不迭点头:“这是自然。灾荒之年,粮食尤为珍贵。刘某不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诸位仍愿将粮给我,这份情意何其难得!刘某又怎好让各位再吃亏呢?”
那人听了这话,表情奇怪地看了看桌上其他豪绅,夸张抱拳施礼道:“刘员外果然大气!云舒棉布日进斗金,岂会差了这点钱?不过赊些粮食而已,杜某答应了!”
豪绅们各自交换了一下眼神,暗自都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刘绰真是人傻钱多啊!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响应,表示愿意借粮。毕竟,能得到钦差颁发的牌匾,对商家而言是极大的荣誉和宣传。
刘绰心中暗自庆幸好在这时候没有录像和录音设备啊,只要脸皮够厚,不认账他们又能拿她怎么滴?
面上却满是感激之色:“诸位的慷慨解囊,刘某铭记在心。明日,我会亲自将牌匾送去,以示感激。”
第二天,刘绰果真带着人大张旗鼓地将牌匾送到了各家粮店。
不少豪绅甚至特意备了香案,请了友邻前来观礼,极有声势地将牌匾挂在了自家招牌之上。
“诸位的大义之举,刘某铭记于心。今日特此送匾,以表对诸位慷慨解囊的深深敬意。刘某身为钦差,此匾不仅承载着刘某个人的感激,更是代表着朝廷对诸位善行的认可。望诸位珍而重之,将其悬挂于显眼之处,以昭示天下。”
刘绰的话说得漂亮,接匾的豪绅也恨不得围观之人都知道自己与刘绰的关系。
“钦差所赐,非同小可,我等省得。”
等所有牌匾送完,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回去的路上,刘绰问:“消息都散出去了么?”
一旁的绿柳忙道:“回娘子,韩风一早已传来消息,消息已在关中饥民中散播开了。凡挂着牌匾的粮店和粮仓,都可前去讨要粮食。”
刘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接下来,就等着看他们如何应对饥民们的讨粮吧!”
”她赐了块匾就把粮食运走了?”张敬则听了汇报后,追问道。
回话的人道:“没有,刘员外又去了各大粮店背后东主的府上。”
“难不成还有宴请?”张敬则百思不得其解。
“除了牌匾,刘员外还给诸位豪绅家赠了一对印有冰务司标识的灯笼。上头的字跟所赐牌匾一般无二。说是持灯笼者,来年优先申发冰业执照!”
“这个刘绰,豪言壮语张口就来,还不是跟他们穿一条裤子?”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关中地区传开。
刘绰送完牌匾刚回到驿馆没多久,饥民们如同潮水般涌向那些挂着金字牌匾的粮店。他们的眼神中,既有对食物的渴望,也有对生存的执着。他们没有时间讲究礼节,没有心情细说缘由,只知道一点——那里有粮食,那里有活命的希望。
“快,就是那家粮店,挂的是刘员外赐的牌匾!”一个饥民指着前方的粮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狂喜。
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他们看到了那块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的牌匾,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饥民们没有多言,他们直接涌进了粮店,开始争抢那些珍贵的粮食。粮店掌柜和伙计们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仿佛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无法动弹。
面对眼前这群饥肠辘辘、眼神中闪烁着生存欲望的人们,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大家别抢,别抢啊!快快,快去报官!饥民涌入城中了!”掌柜的大声喊着,但在这混乱的场面中,他的声音显得如此微弱。
饥民们的动作迅速而果断,他们知道,这是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战斗。因为那传言说,他们只有不足两刻的时间搬运粮食。
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已经开始将粮食往嘴里塞,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自己不会再次挨饿。
这一幕在关中各地都在上演着,挂着牌匾的粮店和粮仓全都遭受了饥民们的“洗劫”。他们没有时间去考虑后果,没有精力去顾及他人,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消息很快传到了张敬则耳中。
“什么?饥民入城抢粮?”张敬则惊讶地问道,“怎么就涌入了这么多饥民?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大将军,刘员外这段时日一直在驿馆为棉农们补发棉钱。那些来领钱领粮的棉农也都跟乞丐一样,穿得破破烂烂的。哪里看得出分别?今日入城的人虽多,可属下们以为,那是刘员外筹到了粮食,今日要发的钱粮多,就全都放行了。”那军士解释道。
“人呢?抓回来了没有?”张敬则急道。
“粮店的人报官报得太晚了,等他们从人群中挤出去,再跑到官衙,那帮抢粮的暴民早就已经逃走了。守城的兄弟以为····以为这又是刘员外发的粮,哪里敢拦?”
“粮袋上都有各家粮店的标记,这怎么会看不出?”一旁的谋士问。
跪在地上的另一名军士正是守城门的,委屈道:“回周先生的话,这些日子那些领了粮食的棉农扛的粮袋也是各家的都有啊!”
“街上没有武侯值守么?何须跑到府衙才能报官?”周先生又道。
第一位军士抬起头:“问过了,那些武侯说了,饥民人太多,又都是平民百姓,他们就一个小队当班,不过五人而已。顾得了这家就顾不了那家,到最后哪家都没拦住!”
周先生还待再问,张敬则笑着打断他道:“巡街的武侯都是关中本地人,别说人手不够,就是人手够了,也不会出全力的。那帮混蛋哄抬粮价的时候,你不是都想冲进粮店去打人的嘛?”
周先生想了想,也笑了起来,“这倒是,当日说的都是气话,大将军还记得呢!”
张敬则道:“刘绰呢?躲到哪去了?”
那军士两眼放光,激动道:“刘员外没躲,她还带人带车去了粮市,问那些豪绅要粮食呢!”
“报!”突然门外又跑进来一个传令的小兵,“大将军,张刺史求见!”
张敬则有些惊讶:“来得好快啊!”
野诗良辅兴奋道:“大将军,往日催要粮饷,没少受这人的鸟气!如今,饥民们既已离开,咱们也学他的做派,来个装聋作哑,气死他!”
张敬则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这个刘绰,真是不简单。看来,我还是小瞧她了。真是好手段,不仅借到了粮食,还让这些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