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吐出那一口血之后。
眼前的景色忽然变得暗淡。
黑暗弥漫开来,如贪食的虫蚁般逐渐将视线吞没。
唯有那绮丽的血迹,散落如梅花瓣的色彩,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暗红色光芒。
风从耳畔刮过,依旧冰冷清寒,却不再似之前那般锋利如钢刀。
反而在拂过眼底时带来阵阵清明。
我不由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先前刺痛眼底的漫天雪白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庭院中的风景,亭台阁子,琅嬛水榭。
此处依稀也是冬日的景致,草地上覆着一层薄雪,水面上波光粼粼,岸边卵石交叠,向着水面探出一丛丛长青的叶子,在风中摇摇摆摆,兀自悠然。
说不上特别的热闹,但也完全不显得冷落萧条。
我站在庭院之中,有不知所措的些茫然。
犹记得前一刻,这个我还拖着破败的身躯,艰难攀援在霜雪覆盖的陡峭石阶之上。为了遗失的物件勉强回头,好不容易将东西抱在了怀中,却又因为陡然翻涌的心绪,不受控制地原地呕出一口血来。
眼看着就要因为体力不支,而一头栽倒在长阶之上。
虽然没有看见后续,但是那样陡峭的阶梯,那样冰寒刺骨的天气,四下无人,独独我一个拖着那样虚弱重伤的身体,这一眼闭上了,恐怕就是长梦不醒了。
又怎么会在一息之间,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不仅如此,就缠绕四肢百骸的伤痛都一并消失。
这里是……哪里?
我,或者说梦中的我,为什么回来到这么一个地方?
尤其是眼前的一切都仿佛隐隐透出一种莫名得熟悉感,明明从未见过,却有种故地重游、恍如隔世的感觉。
风声沙沙,送来树叶摇乱的轻响,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金属破空的飒飒的飒飒之声。
心中还在疑惑这究竟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梦中的我已然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穿过院墙,拐进一处更加开阔的场地,场地中沿着围墙栽种数株梅花。
还未走至近前,就嗅到空气中弥散着的冷香。
此时,那棵生得最高,开得最是艳丽繁盛的花树下,有道正在练剑的身影。
那飒飒之声正是由此而来。
少年身形颀长,身姿挺拔矫健,一柄墨色长剑在少年的掌心肆意挥洒,仿佛焕发出生命一般。
我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在门边观瞧。
看着少年轻灵的动作,正如同一只翩跹的黑色蝴蝶,被簇拥在徐徐盛开着的红梅之中,美得几乎令人移不开眼睛。
不知看了有多久,少年向着虚空挥出最后一剑,一朵红梅幽幽落下,恰巧就落在了挑起的剑尖儿。
少年凝视着那朵红梅片刻,漆黑的眼瞳眨了眨,忽然转过头朝我露出一个熟稔的微笑。
“师弟,你来了。”
师弟……是在叫我吗?
不等我多想,梦中的我已经慢慢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原以为的少年并非真的少年,而是一位个头高挑的清丽女子。
女子肤白,一身的黑衣更是衬得她肤色胜雪。此外,她的眼瞳与脑后束起的长发却是如墨一般的漆黑。
若不是那一双不点而红的唇瓣,真会让人疑心,这女子莫非凡人,而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精怪所化。
……为什么不将其比作是画中仙呢?
因为世人口口相传的志怪故事中的仙子,既不会穿这样肃杀的颜色,也无法拥有这般凛冽的气质。
这个人,是我的——
“师姐。”
一声轻唤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我的目光对上女子嘴角愈发柔和的微笑,刚才还算稀松平常的心绪,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些乱了。
“想什么呢,又在我面前一声不吭地把眼睛撇过去,这么不敢看我,莫不是嫌弃师姐长得丑陋,入不了师弟的法眼么?”
女子的声音传来,低低的,带着点佯装生气的嗔怪。
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女儿家的羞怯,反而像是随口开的玩笑。
我却因此心生窘迫,讷讷道:“怎么会……师姐说笑了,师姐的姿容无双,清丽出尘,这点不光是咱们师门上下,就连旁个走得近些的宗门,都有许多爱慕者。”
“哦?”女子听到这话倒像是有几分的惊讶,微微睁圆了一双潋滟的黑眸,忽地凑近到我的跟前。
我一怔,却没有立刻躲开。
而是任由那带着冷香的气息轻轻拂在面上,拢在袖中的手掌禁不住攥紧了些。
“原来如此——”
女子口中沉吟着,忽地将黑眸弯起,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从前不知道师弟竟是这样的关心我,连我都不晓得自己有什么其他地方的爱慕者,师弟倒像是清楚得很。”
“我……我也是偶然路过,恰好听见有弟子在谈论此事,罢了。”
我垂着眼,尽量平静地回答,似乎是唯恐被女子看出别的心思。
只是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一双耳朵尖,已经隐隐地烧了起来。
“偶然路过,恰好听见。”
女子微微摇晃着脑袋,像个上进的学子重复夫子的教导般,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我的话语。
还故意拉长了声调,上扬的尾音像是带着小钩子似的,轻轻划过我的耳畔。
“却没有随意忘记。可见,师弟还是对我这个师姐,还是有几分上心的不是?”
说罢,女子定定地向我看来,虽则是问句,却没有丝毫疑惑在其中。
她看着我,我却不敢抬眼看她,只是紧抿着唇瓣。
片刻后才中规中矩地回答:“师姐与我,我二人师出同门,自小又在一处长大,自然是情谊深厚。更何况——”
我顿了顿,又将眼帘垂下几分:“更何况,当年若非师姐发现遗落在襁褓中的我,请求师父将我一起带回抚养,恐怕世上早就没有我这个人了。所以在我的心目中,师姐除了是我的师姐,更是我的至亲与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