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了此处,枇杷的心头发紧,不由地蜷缩起了身体。
那种贯穿头皮的痛楚仿佛随着记忆复活。
分不清究竟是真实的感觉,还是心理的作用。
【娘亲——】
那个有些凉薄的雾气弥漫的清晨。
醒来没有见到母亲的孩童,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发现了在台阶上小声哼着熟悉歌谣的娘亲。
娘亲招手唤枇杷过去,又拉着手将枇杷爱怜地抱在怀里。
“可怜的孩子。”娘亲轻声呢喃着,她的气息温热,泪滴滚烫地落下来,又很快在空气中凝成露水般的微凉。
枇杷从前从不觉得自己可怜。
那时的他其实也还不太懂可怜这个词的含义。
但娘亲那么说了,那一定就是真的,因为娘亲从不会骗他。
枇杷伸手沾了一滴娘亲脸上的泪,放在舌头上尝了尝,然后生平第一次被巨大的疑惑困扰。
明明自己也会流眼泪,吃坏了肚子疼的时候,调皮爬树摔下来的时候,就连有时候看着看着头顶的天空都会不自觉的泪流满面……
就好像是天生缺少一个控制眼泪的阀门。
所以枇杷自然不止一次尝到过眼泪的味道。
咸咸的,有些寡淡,有时还混合着沙土或是草屑一类杂质,通常是在他正面向下摔倒之后。
而娘亲脸上的泪滴却仿佛带着苦味,尝在嘴里一阵阵地发涩。
枇杷于是想,这大概就是可怜的味道。
“真可怜啊……”
他还没来得及彻底懂得可怜的含义,就鬼使神差地从口中冒出了这个词。
闻言,娘亲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
她伸出手,用有些粗糙的指腹抹了抹孩童的眼下。
枇杷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竟也跟着流出了眼泪,只不过他的眼泪一点都不苦,寡淡的像是冬天的井水。
然后,娘亲就说出了那个酝酿已久的逃跑计划。
在得到枇杷的肯定答复之后,娘亲笑了。
和之前的那个笑似乎有所不同,就像是欣喜,又像是如释重负。
那天的娘亲很开心,随手捡了根树枝在脚边的土地上划拉起来,那个样子很有几分村里主持祭祀的先生做法事前大笔一挥在红纸上书写的派头。
只是动作更加斯文、神情也更加平稳。
——娘亲这是在写字吗?
枇杷的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又自我否定。
怎么可能呢?
这个村子里的女人就没有一个识字的。
可是他突然又想起娘亲之前所言,于是恍然大悟起来。
——对了,娘亲从前的家不在这里。
既然是从外面来的,那么同村子里的女人有所不同也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枇杷这么想着,娘亲已经在泥土表面写完了她要写的东西,然后柔声招呼枇杷去看。
“这是你的名字。”娘亲说。
枇杷不解:“我的名字不是枇杷吗?”
娘亲顿了一下,想了想才道:“这是你在这里的名字。而这个——”
她用树枝的尖端指了指地上的图案:“这是咱们回去以后你的名字,也是你真正的名字。”
说到这里,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娘亲温柔地眯起了一双笑眼。
枇杷不懂为什么一个人还要有两个名字,他所知道的那些人顶多只有一个名字。
不过他想,无论如何只要娘亲就好。
娘亲高兴了,他叫什么都好。
因为无论他叫什么,总还是娘亲的孩子,这就足够了。
枇杷有些好奇地问娘亲,自己的新名字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