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什么呢?”
忽然传来的一道声音,认出那声音的主人,枇杷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刚才没有消化完的食物似乎又有了上涌的迹象。
一回头,果然瞧见他爹正站在堂屋的门口。不过说话间,已经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爹、爹——”枇杷忍不住又打了个磕巴。
男人没有理会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而是径自看向自己的妻子,声音放轻了些:“一把菜刀而已,哪用得着这么磨,先吃饭吧。”
枇杷这才注意到娘亲一直握在左手中的刀。
只是那刀看起来并不太像是用来切菜的,枇杷也不记得家里有过这么一把刀。
此刻,刀柄被握在娘亲手中,刀尖搁在淋湿的磨刀石上,泛着森寒的光。
枇杷之前没有留意,现在才像是嗅到了空气中一股湿漉漉的腥气,他猜,那应该是从刀身上磨掉的铁锈味道。
——尽管那刀看起来一点都不钝。
那股像是铁锈化开的奇异味道,此刻同样还萦绕在枇杷被女子抚摸过的一边脸颊。
在枇杷的心底激起丝丝缕缕的不安。
听到男人的发问,女子仰起脸微微地笑了,她坐在厨房的门槛上,自下而上望着自己的丈夫,望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枕边人,露出了少女般天真的笑容。
她的面孔已经不复年少时的美好,肤色暗淡,眼角生出细密的纹路,本该乌黑的青丝中也生出零星的斑白。
甚至额角处还有一块不算太旧的伤痕。
那是那个鬼哭狼嚎的夜晚,女子一下下拍打门板无果,最终一头撞上门柱留下的伤。
枇杷凝视着那块疤,好像那是一个证明,证明了那个夜晚确实存在过,那个疼爱自己入骨的娘亲也确实存在过。
只不过,被藏起来了。
枇杷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见到被藏起来的娘亲。
比起眼前这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娘亲,他无疑是更喜欢从前的娘亲的。
——可是,如果这才是事情本来该有的发展呢?
就如对方所言……凭什么?
难不成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必须爱自己的孩子,并且为了她的孩子无私地付出?
即使她并非出于自愿成为一个母亲,即使她为生养这个孩子付出了巨大的艰辛和痛苦……这不公平。
枇杷想。
就算感到多么的不舍,他也必须承认,这并不公平。
枇杷不知道,娘亲之所以会变成咱现在的娘亲,是否是因为在一夕之间想通了什么事情。
但他想,如果这是对方想要的。
那么无论是作为娘亲的孩子,还是享受过对方多年的关照与怜爱的一个普通的人,都应该给予最大的支持。
“突然笑什么?”
枇杷听见父亲有些不解的声音,这个向来沉默且执拗的男人只有在面对自己的妻子时才会显露出稍许的无措。
尽管在实际上,他囚禁了这个女人……
迫使对方背井离乡,又让后者在花一样的年纪为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生下了同样不讨人喜欢的孩子。
尽管周遭的所有人都在说着,这个男人有多么多么爱着他的妻子,难道这就意味后者是被真正爱着的吗?
——又或者,作为这个失去了自由的女人,她真的就稀罕这份所谓的爱吗?
“当然是在笑你们爷俩,一个两个都这么爱说傻话。刀这种东西,不磨得锋利些,怎么好用来给畜生剥肉拆骨、开膛破肚呢?”
女子神情温和地说道,语气理所当然,眼神中的天真柔软和眉眼间的风霜结合在一起,非但不显得矛盾,反而有种奇妙的和谐。
仿佛天生如此。
这还是枇杷第一次从自己的娘亲口中听说,他们父子两个原来有哪里是相像的。
几乎村里的所有人都说他长得更像娘亲,眉眼五官之类的,虽然并不会被错认为是女孩子,但就是一眼能够瞧出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
枇杷从前听到这样的说法,就算那些人在谈及此事时用的并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语气,他还是会从心底生出丝丝缕缕的庆幸。
那时,他并不很了解娘亲的处境,只是因为恨屋及乌,哪怕是最最浅显的地方,他都希望能够更加接近自己所喜爱的娘亲……而跟那个被自己称作爹的人,最好能够没有一点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