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是开心,竟然像是小朋友向好闺蜜分享什么趣闻一样,对着钱氏比划起来:“你是没瞧见,他那细皮嫩肉的身子都遭罪成什么模样了,我没嫁给他的时候,就听说这人虽然行事有些不着调,但贵在出身好,又有一副好皮相,有好多小姑娘都乐意嫁给他呢。”
“他被押送离开京城的那日,我去瞧他了,脸色枯黄,双颊干瘦,这手上脖子上,还有那双脚踝上,全是被刑具磨出来的血痕子,上头还有苍蝇绕着飞呢,真是叫我心头畅快无比!”
谢珝真想起周庭的惨状,顿时就觉得眼前的钱氏都变得顺眼了不少,而钱氏则是被她的形容吓得瑟瑟发抖,一言也不敢出,就怕这疯婆子也要给自己上木枷,带脚镣......手心里的小瓷瓶早已被捂热了,钱氏几乎快要忘记这件能叫自己“走得体面些”的东西了。
她当然是怕死的,但她也是可以为了家族的名誉自我了解的,可她从没有想过,生她养她的母亲,会是第一个催促着自己去死的那个人。
她是母亲的头一个女儿,出生时上面已经有了两个哥哥,曾经母亲也是那么地喜爱过自己的,父亲也欢喜于家中多了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甚至亲自为她取名仙蕙......
可后来,母亲又生了弟弟,妹妹,家中的庶子庶女也越来越多,逐渐的,钱仙蕙这个除了面貌之外,无一是处的女儿成了家中可有可无的存在。
甚至因为她相貌越长越是妖冶,父亲母亲就愈发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起来。
都不必说兄弟们,与母亲长相相似的妹妹可以被带出去参加各家的宴会、踏青、烧香拜佛,可钱仙蕙却因着那副相貌,被锁在高高的小楼上,日日诵读女四。
就连家中团圆、过年,母亲都只许她穿着颜色灰暗的旧衣,脸上特意用脂粉画得没那么出彩,叫她坐在角落的位置上,而父亲呢?
他把女儿的教养全部交给了母亲,又被外派过好几年,父女再见面的时候,他竟然没认出这是自己女儿,只以为是家中新买来了年幼的伶人,笑着问钱仙蕙姓名年纪,而在得知了这美貌童女是自己的女儿之后,钱父便脸色大变,连连指责起钱仙蕙不规矩,这做派不是好人家的女儿,丢他脸面,辱他清名!
在叫来母亲一通责怪之后,母亲脸色大变的同时,看向女儿的眼神里竟然带上了嫉妒厌恨,从此对钱仙蕙更加严厉了。
但彼时年纪尚幼的钱仙蕙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她只会乖巧地听从父母的安排和教导,期望着自己的听话能让父亲母亲更喜欢她。
而长大之后的钱仙蕙倒是明白自己错在有一张天生妖冶的脸孔,于是她在恪守规矩的同时,也开始如父母一样,憎恶起了那些个长相貌美,举止“不规矩”的女子。
可现在的钱仙蕙,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对着最最不规矩的那个女子发散自己的憎恶,她满心的茫然和麻木,攥着小瓷瓶,悄悄扯开了瓶塞,一抬手,一仰头,就要把瓶子里的毒药往嗓子里送。
谢珝真正是精神最亢奋的时候,她见状,眼疾手快抬起脚就踹了过去。
在钱仙蕙的痛呼,和宫人们惊悚地连连叫着“娘子”的声音里,瓷瓶摔在地上,里头的药水洒落出来,青砖立马被腐蚀了一片。
明白过来的谢珝真被夏至搀扶着,她抬手捂着心口,下意识地便说了句:“这玩意儿喝下去得多疼啊?”
钱仙蕙一愣,忽地伏在地上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