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人本来就少,此刻却是乱做了一团。
那个身上沾着血的小宫人原是帮着冷宫里两个庶人转卖绣品的——这么说或许有些笼统,但沈惠婉与钱仙蕙二人遭到贬黜,没了俸禄,后者虽然父母也因犯下暗示废妃自尽的事儿而落了罪,但钱家自此安分下来,时不时会通过尚宫局给钱仙蕙送点维生的银钱,而钱仙蕙自己也学会了种菜,种出来的小菜或卖或送,给了底层的小宫人们改善伙食。
再加上,她虽不识字,女红却做得很好,种地之余给小宫人们缝补缝补衣裳,或是绣些不起眼的小物件,又是一笔收入。
如此,钱仙蕙活得虽然不如做小姐做娘娘时那般金尊玉贵,但也没叫自个儿衣食全没了着落。
而沈惠婉与她的境况又大大不同,整个沈家都被一波带走,虽有些个什么姻亲故旧的还在,但在最开始的那几年里,沈惠婉这个人的存在,却是被那些人默契地遗忘了。
那个时候的沈惠婉,身边亲近之人全部被处死,自己又因为沈楠榴死后的几场大病而毁了身子,被打入冷宫时几乎只剩下半口气,身无余财,又无人在乎,险险死在冷宫里。
钱仙蕙扛着锄头在二人共同使用的小院子里转了百十来圈,最终还是决定放下过去种种如今看来显得十分可笑的成见,自掏腰包,请相熟的小宫人去御医院寻了个医官的学徒来给沈惠婉看病,成与不成都无所谓,总归救过了治过了,日后若她死在这院子里,自己不会因想起她悲凉的死而没法安稳地过下去。
出乎钱仙蕙意料的。
沈惠婉病得那么重,看上去也没了任何要继续存活的理由,可她偏偏活下来了,只是这活得似乎不太对劲儿,隔三差五便疯疯癫癫自言自语,虽不伤人,但瞧着还是挺渗人的。
不过钱仙蕙也不得不承认的一点就是,沈惠婉的确算得上一个冷宫好同居人,清醒的时候会帮着种地、缝补衣物,且她断文识字,颇有学识,一些有心上进的小宫人便会趁着闲暇请她为自己补课,在私底下称其为师,给些米粮或是零钱做束侑。
发疯的时候也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断地叨叨叨,被别人提醒一下这样子会吵到自己,就也不再念了。
冷宫的日子很是艰难,但沈惠婉跌跌撞撞地活了下来。
直到她从前的一些手帕交,或是曾经稍有过联系的亲戚,意识到帝后二人对这个冷宫里的沈氏遗孤并没有多少在意之后,才试探地往尚宫局里递东西,看能不能捎给沈惠婉。
谢珝真自然懒得在这种事情上卡她,皇帝更是已经把宫里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给忘得一干二净。
得了故旧接济的沈惠婉日子好过不少,在自己的屋子里修了个小小的供堂,上头只供着一块空白的牌位,钱仙蕙见过她发疯的时候会对着那牌位哭,只是听不清楚哭的到底是什么。
她的血脉至亲是罪人,能得这么一块空白牌位做寄托,已经是不得了的宽恕了。
而今日。
这块空白的牌位却落在地上,被摔成了两瓣。
供奉着它的女子脸色苍白双唇发青,捂着脑袋蜷缩在角落里,嘴唇大大地张着,却不曾发出声音,只有“赫赫赫”的喘气声。
沈惠婉的小屋正中,躺着一个生死不知的宫人。
这宫人是一名太监,年纪不小了,稍微有些肥胖,仰面倒在地上,身前的衣裳沾满了血,皱皱巴巴,胸口上还有两道不小的伤口,身后则是一汪正在不断扩大的血迹,冒着淡淡的热烟。
而在血迹的另一头,同样溅得一身是血的钱仙蕙,手上握着把沾血的铲子,一边大喘气一边发抖,两腿叉开地坐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李淑妃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到,她听见有人喊救命就脑瓜一热冲了上去,结果在看见那个从冷宫里跑出来的小宫人身上有血之后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