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川离开农舍的第二天。
董夫人醒了个大早,坐起转头望去,见床上的被褥隆起,以为“雅志”仍旧蒙头大睡,顾自一笑,穿好衣服来到屋外,叫了几声“莲儿”,无人回应。
董夫人有些气恼,小声骂了一句“臭丫头又去哪里偷懒了”,而后亲自打了一盆清水,端入屋中。
床上的被子依旧没有动静。
董夫人歪着头,向那被子看了许久,满眼的宠溺,“雅志可真会睡。”说罢,向床走去,“雅志,蒙头睡可不好!”
董夫人掀开被子,却见被子下空空如也,别说人,就是头发都不见一根。
她立时惊慌失措,右手抓着被子一角,脑袋左右急转,带着哭腔喊道:“雅志!你在哪里,雅志!”
江城子在厨房做饭。自睁开眼后,他便宁神不宁,只怕董夫人找不见雅志又会失心疯。果不其然,传来董夫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江城子忙丢下手里的活,疾施乾陵虚步冲入屋舍之中,将董夫人紧紧抱住。
董夫人浑身一阵无力,瘫倒在他怀中,涕泗横流,“雅志不见了...雅志不见了...”
江城子将董夫人紧紧抱住,轻声说道:“雅志没有事,只是上山拜师学武去了。”
董夫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竭斯底里道,“他不能去学武!他应该像平常人那样,读书,长大,然后娶妻生子。他不能习武!雅志,你回来!”便要跑出门去。
江城子苦不堪言,却也无可奈何,再次将董夫人抱在怀中,任由董夫人又哭又闹又踢又叫。
二日之后,依旧找不见“雅志”。
董夫人便彻底失心疯了,在农舍外的地上打滚,沾了满身泥土,并且时不时拿头撞地,头破血流也不顾,口里不断喊着“雅志”。
江城子心如刀割,痛得难以呼吸。他想要抱起董夫人,董夫人不要命地竭力挣扎,他便只好松了手,过一会再抱,如此反复。他丝毫不觉烦躁,一如十年之前。
只是这次,董夫人没有挺过去。
将死之时,董夫人已是鸠形鹄面,双目失明,躺在地上。她伸手向上,江城子赶忙伸出双手抓住她的手。
董夫人竭尽最后一口气,却是说道:“找到雅志,将他培育成绝世高手...这样,就没人欺负他了...”
董夫人尚有一口气时,江城子倒还能忍住,摇摇欲坠,董夫人断了气,江城子便也疯了,双臂不住颤抖着,轻轻放下董夫人,然后大叫一声,乾陵虚步疾走,斓天苦无掌猛出,将农舍方圆五里之内树草石砾,尽数摧毁。而他也终于精疲力竭,摔在地上。
待他醒来,已是第二天。
江城子坐起,垂首低眉,叹了口气,而后站起,轻身回到农舍,葬了董夫人。
他在董夫人坟前立下重誓,定会将陆三川培育成绝世高手。
可誓言总归只是誓言。
江城子望着发了疯一般屠杀临江门的陆三川与命悬一线的苏青,登时想起那天,便即使起乾陵虚步,抱了苏青退至一旁,扶苏青盘坐而下。
他要施展乞灵大法的禁招,替魂术!
江城子左右手各出二指,在胸前、额前各自做过祈印,体内真气缓缓而起,逆着经脉游过浑身各处,最后携裹着灵气汇集在双臂。
虽尚未施展替魂术,江城子的双腿已如枯枝那般,似乎轻轻一折便会断成两截。
他全然不惜,将左右食指与中指,各按在苏青颈前颈后的任督二脉的两处大穴上,而后将凝聚血肉的毕身真气,缓慢且悠长地输入苏青体内,直到灯枯油尽。
苏青原本已在死亡边缘徘徊,差一步便要迈入黄泉,忽觉有一只大手抓住她脖颈,带着她缓缓远离。渐渐地,她有了意识,双眼仍是无法睁开,双耳已有听觉,听见不远处持续不断地传来惨叫声。
彼时,临江门仅剩下门主江翎峰一人。
江翎峰从头到尾没有眨过一次眼,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名临江门门众倒下,才哼了一声,冷笑道:“正好不过!如今我画剑在手,带着这帮累赘还怕走不了太远,杀了他们吧,又怕别人说我无情无义。你杀了他们,我再杀了你,这样一来,我不仅摆脱了累赘,还能挣一个美名!陆三川,好汉坡上你的确风光无限,那是因为你画剑...”
陆三川没有心思听他讲这许多的罗里吧嗦,喘过两口粗气,提起杀得卷刃的长剑,向江翎峰急冲而去。
江翎峰志在必得,一剑挥过,将陆三川手中长剑砍断,正自得意,仰天大笑,忽然后腰一疼,低下头,见一柄失去剑尖的断剑穿身而出。
陆三川连脸上都沾满血迹,面无表情地望着江翎峰倒地,忽得想起苏青,嘴里急促地叫过一声苏青名字,四下转头,见江城子正为苏青疗伤,提声叫道:“苏姑娘!”赶忙奔去。
待走进,才发现江城子的脸颊已深深凹陷,双眼也是无神无光。
陆三川心下忐忑不安。因过度消耗体力,他本就有些气喘吁吁,当下见江城子形容枯槁面如死灰,更是喘不上气,“江前辈...你...你怎么了?”
江城子终于将真气耗尽,手指脱离苏青躯体,便要向后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