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若非是为了太后娘娘报仇……这张脸也断然不会自己用烙铁弄成这样来掩人耳目了!”
齐氏瞧见玉竹嬷嬷眼底深深的恨意,又细细观察了一番玉竹嬷嬷的脸,便让玉竹嬷嬷在这儿坐着,她亲自去取。
这一路上,齐氏嘴角的笑意是压都压不下来。
她正发愁儿子不争气,楚洵要压她儿子一辈子,让秦沔以后没出路。
可没曾想,她这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来了。
那印章,齐氏也瞧过几回,庄亲王从不收拾屋子,从来都是把印章随意扔在桌上的。
如今庄亲王的位子没了,印章也只是代表从前的身份,只能拿到周家,证明庄亲王的身份。
有印章,没有兵符,不也白搭吗?
这样一想,齐氏心里就更松快了,一路高高兴兴的进了庄亲王的屋子。
*
西面厢房
沈书娆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崭新的铜镜,眉目阴沉得仿佛滂沱大雨即将降临。
“哐啷”一下,镜子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不过是出去走一走,散散心,顺便把想拿去倒掉的翠玉豆糕扔掉,可谁知道,竟会听到这么大的消息!
她喜欢楚洵一心一意,可却万万不希望他的全身心都属于顾宝笙那个女人。
齐家老太太可是楚洵的亲外祖母啊,可楚洵呢?为了顾宝笙,竟然六亲不认,宁可气死自己的亲外祖母,也不愿意纳妾。
那她以后……就算脸好了,怎么进广平王府啊!
红玉端着一碗冰糖燕窝进来,一脸神神秘秘。
“姑娘……奴婢方才去厨房,顺道路过周夫人房前的时候,听到一件大事儿呢!”
“什么事儿?”
待听完,沈书娆的嘴角轻轻够了起来。
原来……她的父亲,也是能帮忙的啊!
而安平伯府此时,正在浇花的安平伯听闻沈书娆要来伯府的消息,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加深。
*
云溪街的芷兰阁,每月都会来新货,或是月底,或是月初,相差不过两三天,大车大车的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便会被运送到此处,供等候已久的官家夫人和小姐们挑选。
同往常一样,今日一大早,芷兰阁的货物便到了。
云溪街这一带,只有官家夫人敢过来,可在云溪街前面一条玉兰街,也就是一众夫人来的路上,却有不少乞儿拦路乞讨。
或是为了不落人口舌,或是为了心地善良的好名声能众人皆知,或是抹不开脸上的面子,总之,被乞儿拦住的马车总是要给些银子的。
然而,今日,玉兰街上,却是出了一件大事儿。
——有人拦住了当今公主的马车,可却因自己跑得太快,撞到了马车上,撞晕了脑袋。
眼下,那包着头巾的老太太还抱着躺在地上的孩子哭得泣不成声。
若是有人细细打量,便不难认出来,晕倒的孩子,是顾珅。
而那包着头巾的老太太,正是玉竹嬷嬷。
坐在马车前的青葵微微蹙眉,她是认出人来的,可……顾珅上门,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吧?
果不其然,很快,人群中便有不知哪个跟着娘亲出来买首饰的孩童说道:“那不是顾家的顾珅么?怎么在这儿啊?他的爹爹和祖母呢?”
玉竹嬷嬷哭得更大声了。
“小少爷的爹爹和祖母……他们……他们昨儿为了给小少爷筹点儿上学的银子,打算去京郊的学生那儿借点儿银子。
结果……结果人就没了!方才小少爷也是饿极了,才不得已偷了人家的包子跑到这儿来,不得已撞上公主殿下的马车的。
公主殿下,您就饶了他吧!”
顾明远和顾老太太死了?
众人听闻此言,不由大吃一惊。
他们,也算是知道顾家一家人的近况的啊!昨儿还好好地人,怎么就死了呢?
顾老太太和那一双儿女,也就是顾明远和顾茹茹被赶出顾府之后,便一直在外流浪着。
顾老太太嘴巴不能说话,中风卧床许久,屎尿都需要人伺候。
顾茹茹过惯了宫里锦衣玉食的奢华日子,不想自己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因为照顾顾老太太而被折磨成一个黄脸婆。
因而,便给一个外县的商人做了外室,从此以后,再没有回顾明远和顾老太太的破屋子看过一眼。
而顾明远,害怕世人的指摘,又无处求生,只得拿起最初的本行,也就是在街头巷尾给人家写字画画赚些银子。
他很是希望,能像当年一样,在街上遇到一个贵人赏识他,最好那贵人还是女子,就像从前姜徳音那般身份高贵的人那样,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让他重回朝堂,封侯拜相。
然而,世事总是不能如他所愿。
人到中年,顾明远一张带了皱纹的脸,一身洗得发白仍旧带了酸臭味儿的衣裳,已经远比不上当年面如冠玉,身姿笔挺的玉树临风之姿。
他的相貌虽然还能看,可看的人,不是那无知肥胖,丑陋粗鄙的村妇,便是颐指气使,眼高于顶的商妇。
总而言之,是没有一个他瞧得上的人,愿意瞧得上他,愿意救他出淤泥之中。
日子过的捉襟见肘,顾明远写一天字的铜板还够不上买馒头的钱,更别说给顾老太太买药。
想到妹妹顾茹茹给外县的商人做外室,顾明远的心思也活络起来,想给那些富裕人家的妻子做个“外室”。
然而,顾明远的运气实在不大好。
才只上门给那胖女人描了一回眉毛,便被那女人的丈夫抓住,反倒打折了他的胳膊,拿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银子。
即便后来从别人口中知道那女人和她丈夫是故意挑他这种人下手,故意骗人抢钱的,顾明远也不好意思去顺天府尹那儿报官了。
众人只知顾明远被人打折胳膊后便消失不见,去山上用左手摘草药挣钱养家了,却并不知他和顾老太太为了给顾珅筹银子,连命都没有了。
眼下,玉竹嬷嬷还在大声哭着。
“可怜的小少爷啊,没爹没妈,如今人又被撞成这样了,这可怎么活呢?”
顾宝笙缓缓下了马车,站在马车前,不紧不慢道:“浦大夫已经到了,先让他诊治诊治吧。”
须发皆白的浦大夫扶着小童的手,步履蹒跚的过来,有些艰难的蹲下来,给顾珅号了号脉。
“回公主殿下的话,这孩子没事儿,并未伤到哪儿,好生养着,吃些好东西补补身子也就行了。”
顾宝笙自然知道他无事,瞧顾珅那样子,十成十是被下了迷药晕倒过去了。
玉竹嬷嬷还在哭:“这……小少爷没爹,没娘,这没法儿活了啊!”
众人的目光立刻转向顾宝笙。
马车是顾宝笙的,而顾珅从前还是顾宝笙从前的弟弟,如今没爹没娘了,自然该是跟着有些关系的姐姐的。
顾宝笙闻到顾珅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气,不由退后一步,而后看向玉竹嬷嬷。
“他不是有你吗?”顾宝笙淡淡道:“我虽不知你身份,可你这样为他哭泣,一定是很疼他的。我交些银子给你,你多照顾照顾吧。”
玉竹嬷嬷的哭声响起,“公主殿下不认得老奴了吗?老奴是……是姨娘从前的奶娘郑嬷嬷啊。老奴是回乡省亲后觉着舍不得小少爷,这才回来的,谁知道,回来竟是……竟是这样!
公主殿下……您心地善良,小少爷从前也不和您争,不和您抢,一直把您当做亲姐姐来看的。如今他无父无母,流落街头,实在可怜。
老奴求您救救他,收留收留他吧!”
在旁的众人远远瞧着,虽然知道这是公主殿下他们不能劝告,但见顾珅躺在地上,玉竹嬷嬷哭得可怜,也不由眼眶微热,用企盼的眼光看向顾宝笙,希望她能答应下来。
顾宝笙不禁好笑,顾珅是郑绣莲的儿子,从来与她为敌。
她若是眼下见人可怜,而对那恶劣的本性视而不见,岂非等同于养虎为患?
她啊,可不愿意做那冤大头。
“郑嬷嬷是吧?”顾宝笙温声道:“您既然是从前顾府里的嬷嬷,就该知道从前郑姨娘同我和娘亲的恩怨。
若是我没有记错,全京城的人也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可是正因为郑姨娘嚣张跋扈,才害得我母亲早产,才害得我缠绵病榻,险些死去。
顾珅受伤,虽然是我的不是,可若他善良正直,不偷人包子,哪里会撞上我这行得极慢的马车?
‘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若他偷东西,待人恶劣的秉性不改,还是郑姨娘教出的性子……那我岂不是还要再被害死一次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姜徳音的死当年的确有郑绣莲的原因在。
众人听顾宝笙提到此处,眼神也犹豫了。
玉竹嬷嬷哭得更伤心了,“公主殿下啊,上一辈的恩怨是上一辈的恩怨,‘人之初,性本善’,小少爷的性子不坏的。
不过姨娘教导的时候,出了些错,眼下小少爷的年纪还小,若是公主殿下您派人好生教导他,他以后,一定会孝敬您的。
眼下,他就只有您一个亲人,一个姐姐了啊!”
无依无靠,走投无路,可不是只有顾宝笙一个人能救这样无父无母,晕倒在地的孩子吗?
顾宝笙微微笑了,“嬷嬷,你说他无父无母吗?可不巧啊,方才我的婢女来报,说顾老太太和顾老爷是在京郊,可是……却并没有死啊。”
玉竹嬷嬷的哭声略微一顿,就见顺天府的几个捕快押着顾明远和顾老太太过来了。
顾老太太躺在板车上,歪着嘴一路哼哼唧唧的叫着。
待顾明远和顾老太太被带到玉竹嬷嬷的面前,玉竹嬷嬷的哭声立马停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惊恐。
她明明亲耳听到安平伯说要把顾明远和顾老太太杀了,抛尸到郊外的,为什么……会这样?
就听顾宝笙含笑道:“眼下顾老太太和顾老爷平安归来,顾珅便不是无父无母的人。我赔些银子,足够你们吃穿用度,足够顾珅上学堂,郑嬷嬷也就不必担心了吧?
顾老爷好歹也是当年中过探花的人,如今正值壮年,待好生教导顾珅,必定能让顾家光耀门楣的。
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青葵,给银子。”
话落,顾宝笙便扶着金花的手缓缓上了马车。
只是上马车那一瞬,女子不由捂着头,晃了晃身子。
背影纤细,幽香飘飘的女子很快便乘着马车离开,而把人平安送回的顺天府捕快也走了。
现在,只剩下僵硬的玉竹嬷嬷和躺在地上的顾珅,还有呆愣愣的顾明远母子。
如果顾珅是顾家的子孙,兴许顾明远母子还能高兴几分。
毕竟,再扶持一个孩子,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还是很有可能的事。
当初顾老太太一个寡妇不也拉扯出了顾明远这样俊雅风流,才高八斗的探花郎,丞相爷吗?
可惜,顾明远怨毒的看了眼顾珅。
这个孩子的出现,只会让他想起自己郑绣莲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事情。
他甚至不由想,如果当时他没有把郑绣莲带回来,是不是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情发生。
他若对姜徳音倾心以待,即便不能和姜徳音生儿育女,但萧元帝看在他帮忙照顾姜徳音多年的份儿上,也不会贬去他的官位,让他经受这些流落街头,遭人毒打的苦痛。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发生的事情,总是不能回头,更不能恢复如初的。
不论他怎样悔恨不对姜徳音好,不对顾宝笙好,终究是回不去了。
现在,他不得不养着顾珅……因为,众人都不知道郑绣莲给他戴了绿帽子,因为,顾珅是他名义上唯一的儿子。
至于顾老太太,看向顾珅的目光更是仿佛毒蛇要撕咬猎物一般阴冷。
她从前有多疼爱这个孙子,眼下就有多痛恨。
她的儿子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还要养着一个别的孩子,还要养她一个几乎不能动,只能让人伺候的老太太做什么呢?
顾老太太瞧了眼悲痛欲绝的儿子,又瞧了眼晕倒在地的顾珅,心里突然下了一个决定。
无论她还是顾珅……谁都不该拖累儿子的!
她当年不该冷眼瞧着郑绣莲折磨姜徳音,而这顾珅呢?
郑绣莲生的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的杂种一个,有朝一日,他不是顾家子孙的事情闹出来,他们顾家最后的颜面也会被踩到地上!这样的杂种,根本就不该存在这世上,让她儿子日夜心中悔恨悲痛!
顾老太太的眼睛倏然睁大一瞬,七八日前才略微能动的右手慢慢颤了一颤,里头一支她新婚时,顾老太爷送的银簪子还在。
她原是想,在儿子支持不住照顾自己的时候,便一簪子结果了自己性命的。
但眼下,板车上的顾老太太改了主意。
她要死,地上会拖累她儿子,害她儿子丢脸,让她儿子难受的那个杂种,也该死!
“呵!”
顾老太太的喉咙突然发出一声古怪的叫声,然而她的喉咙一向如此,内中有痰西里咕噜的响个不停,众人也就都没有在意。
待反应过来时,已然是“扑通”一声。
顾老太太从板车上滚落下来,右手的银簪扎入了顾珅的身体。
“娘!娘!”
顾明远忙过去扶起顾老太太,然而,顾老太太的头已然磕到了坚硬的青石板上,一探鼻息,已经没气了。
再探顾珅的鼻息,亦然如此。
祖母杀了孙子,自己也死了。
杀人凶手与被害之人死在一处,还都是顾明远一家的人,众人不由扼腕叹息,十分同情顾明远。
只道,唯一的儿子死了,娘亲也死了,妹妹还不归家,这顾明远这回真的是孤苦伶仃了。
然而,只有顾明远自己心里最清楚,他母亲做的这个决定,都是为了他,能够脱离苦海。
“娘……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啊!”
顾明远是如何安葬顾老太太和顾珅的,众人不知道,只知道从此以后,街上再也没有见过顾明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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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伯府
沈书娆跪在地上,一脸郑重道:“求父亲成全书娆!”
“换成顾宝笙的脸,留在楚洵身边?”安平伯笑了笑,“书娆,爹是可以找高人替你换脸,可是……楚洵和萧元帝都不是傻子,你去了也是自讨苦吃。
你若要换脸,爹倒是可以给你换成……顾延琛的未婚妻,端阳妻子的脸。”
沈书娆不解也不满道:“爹,女儿只喜欢子珩,不喜欢顾延琛啊。”
安平伯目光淡淡的瞧了她一眼,含笑道:“不,书娆,眼下,你必须喜欢顾延琛。
南齐与西戎的边境云罗国有人挑事,顾延琛不日会出发前去镇乱。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若是事情大,或许楚洵也会去。
书娆……你得占着端阳郡主的位子,拿了黑铁骑的兵符,待我们扶持四殿下登基。你便是王爷的女儿,是功臣的女儿。
你倒是说说,身为手下败将的楚洵还有什么资格瞧不上你,不娶你呢?”
沈书娆皱眉,她虽然不清楚端阳公主的底细,却也隐约知道,那女子武功颇高,未必是她扮得来的。
何况,那端阳郡主身份高贵,为人聪颖,爹又能把她送到哪儿藏着呢?
“爹……”沈书娆不赞同道:“若是到时候端阳公主逃出来了,那岂不是……”
安平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书娆,这便是你多心了,爹自有安排。”
有胡多问那般体贴入微,位高权重的知音在,那端阳郡主,恐怕更有可能日久生情,移情别恋吧?
沈书娆见安平伯信心满满,这才点头答应下来。
待她走后,安平伯的贴身常随春海过来递了一块印章。
恰是齐氏在庄亲王屋子里找到的那一枚毫不起眼的印章。
“玉竹办事,本伯爷……还真是放心啊!周家的兵权,终于……”收入囊中了。
安平伯笑得灿然,将印章紧紧捏在了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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