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王抬头望天,此时已是卯时,月亮只剩下淡淡的弯钩。
他看着青衫道士,文弱的道士慵懒地坐在石头上,手中的锁链显得沉重。他双手抱膝,微笑着看着自己,背后是诡异荒废的冷宫。两人沉默片刻,雪花纷纷落在墨林的衣襟上。
邺王说:“此事解决后,我会告诉贺华黎,帮你解除这链条。你刚才说的话我完全没听懂,能否直接点,别故弄玄虚。”
墨林表示感谢:“其实并不复杂,这凤栖宫是在成钧十六年建造的,里面住着一位被紫宸国公宠爱的女子。这个女子可能没有显赫的身份,但这座宫殿依然建了起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皇帝临幸的地方,必须符合行宫的标准。”
邺王闻言环顾四周,果然发现这里处处显示出不同寻常,顿时对墨林多了几分敬畏。
墨林继续说道:“当你以前看到宫殿大门更宽敞,街道更开阔,门楣更高大时,你可能并未在意,但事实往往如此,事物在不同的环境中会产生不同的结果。这里是偏远的西南之地,所以我之前的描述都是准确的。即使你不提,仅凭这座建筑的外观,我就能推断出更多信息!”
“请说下去。”邺王示意他继续。
“城市的修建通常是在树木种植之后,我观察了墙角的那些寒杏树,它们的树龄都不超过二十年。所以,就算这座宫殿是旧址,新主人入住时也会翻新建筑。”
“寒杏树的寿命不长,这里的很多树已经枯死,因此无论宫殿有多古老,这些寒杏树是不会撒谎的,这是第一点。”他指向下马石,“第二点,你看这下马石,你觉得紫宸国公在成钧十六年修复凤栖宫后,会使用一块旧的下马石吗?当然不会,帝王是最讲究排场的。”
“根据我的推测,如果这里住的是帝王宠爱的女子,那么唯一能来这里的人就只有帝王本人。这块下马石也只有帝王才能踩踏。紫宸国公政务繁忙,每周能来这里的时间有限,所以这块下马石磨损并不严重。说到这,我想提一下养心宫门前的下马石。”
邺王听得背后一阵寒意:“怎么讲?”
墨林解释:“养心宫是百里太后的住所,能在那下马的男性,除了紫宸国公,就只有皇太子了。妃嫔们进宫都是乘坐仪仗,下车不用经过下马石。你刚才也提到紫宸国公尚武,经常骑马出行。我查看过养心宫的下马石磨损程度,与这里的极为相似。再考虑到百里太后的年龄,初步估计有十年到二十年的历史,非常合理!”
邺王听得入迷,低声自语:“百里太后迎娶那年是鸿灵元年,算到现在正好是第十三年。”
墨林微笑:“如今凤栖宫如此荒废,可以推测那位meiren失去了宠爱,后来发生了某些事情,帝王开始宠爱百里太后,不再来这里。养心宫的下马石开始磨损,而凤栖宫的这块石头也被遗忘!”
邺王不禁拍手称赞:“只看这门面,就能洞察过去和现在的种种事件。有你辅佐我弟弟,不知是福是祸啊!”
“福祸相依,谁能真正看清呢?况且我刚才所说的只是猜测,是否正确,还需见到里面的人才能确定。”
墨林的话语滴水不漏。然而,提到门内之人,邺王又皱起了眉头:“里面的人已经疯了,既然你已经看出这么多,我觉得你问不出更多的信息。”
“并非如此,不是你问什么她答什么,你就知道了什么。真相不能只靠听,要用眼睛去看。”
墨林微笑,步伐坚定向前,邺王紧随其后,眼神中蕴含的复杂情绪更加深重。凤栖宫内已是一片漆黑,破败的建筑随处可见,没有任何一处干净之地。风吹动窗户,厚厚的雪压低了灯笼,轰然一声,尘土飞扬。
墨林问:“你确定这里还能住人?我对这里的女人的故事越来越感兴趣了。”邺王随手拂过:“我来过几次,不会记错,至于称呼女子,就免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称她为老妪更为合适。”
墨林反驳:“殿下错了,应是老妇而非老妪,老妪一生不用脂粉,但这里的主人,当年必定受尽宠爱!我只是想知道第二件事,鸿灵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紫宸国公下令改换年号?”
闻言,邺王惊讶:“这话不能随便问,况且我当时还年幼,不了解这些宫廷秘密。”墨林听后颇感震惊:“你是亲王,怎能不了解这样的国家大事?”
“我真的不知道,这应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你想了解,除了找知情的老人,就只能询问史官了。毕竟父皇已逝,知晓此事的人已寥寥无几。”
每次提到紫宸国公,邺王的神情总是难以捉摸。
墨林:“史官的话不可全信。我们现在要查清的不只是一个事件,而是从成钧十六年到鸿灵十三年间,有多少被刻意隐瞒的事情!这其中的千丝万缕,我们需要一页页翻阅史书,重新找出那些未被记载却真实发生过的过去!”
邺王回应:“你说得对,百里太后受宠,就是在鸿灵元年初被召入宫的。现在回想,确实充满疑点!”
“所以,前朝的真相,还是要从前朝的旧人那里寻找!”
两人相视良久,心中各有千头万绪。
“那个...老妇人,如今已是风烛残年的疯子了。”邺王感叹,墨林却依旧半睁着眼,镇定慵懒:“你不知道当年的事,她和紫宸国公之间的事。”
“什么事?”
墨林望向月亮,仿佛看见了过去:“你不知道他,曾经爱她爱到何种地步!”
“这你又没亲眼见过,怎么知道?”
的确,墨林在这深夜的冷宫中这样说,有些诡异。他突然低声笑起来,手指猛地指向邺王的眉心,让邺王身躯一震,显然又被吓到了。
“我没有见过她,但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切!”
“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邺王毕竟是个经历过生死的人,没有被墨林的气势吓倒。墨林也不再多说,手指向前方:“先拜访,再说话。”
两人屏息静气,道士走在前面,邺王跟在后面,穿过几条废弃的宫廊。
邺王凝视着眼前的道士,虽身材不显魁梧,却仿佛承载着天地之气,他步履稳健,一举一动间仿佛有光影变幻,长久注视下,四周的破败景象竟显得不那么刺眼。
确实,诡异得很。
片刻后,邺王拉住墨林,指向一侧:“那屋子早先为东暖阁,那位老者如今就住在那儿。”
墨林微微点头,毫无惧色,上前敲门。那门早已腐朽,铜环上斑驳的痕迹并非常见的饕餮兽头,而是一对展翅飞翔的禽类雕塑:“这是何种鸟兽?”
“凤栖鸟,也就是凤凰。”邺王脱口而出,对于宫中的事物,他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