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允许情感侵扰我敏锐而精细的性格,就会分散精力,甚至使所有的推断都受到怀疑。这种侵扰,远胜于在精密仪器中放入一颗沙粒,或者让高倍放大镜产生一道裂纹1。”
说完这话,福尔摩斯才接过齐禹递来的烟斗,轻轻地吸了一口,将烟圈吐向窗外,然后就克制地将烟斗放在了一边。
“所以我会犯错误。”
他用食指碰了碰嘴唇,自言自语道:
“但似乎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不完美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如果细细想来,这几句话所表达的意思会非常明显。但齐禹的大脑今夜显然不在工作状态,并没有领悟的能力。
她疑惑地唤了句:“福尔摩斯先生?”
“艾德勒小姐。”歇洛克·福尔摩斯平静而真诚地看向她,“我对你真的抱歉不已——虽然这话已经是我今天第二次说,恐怕没有什么信用力了——”
“有的,先生。”齐禹打断了他的话,晶亮的眼睛中闪烁着笑意。
“谢谢。”福尔摩斯微微致意,“虽然我完全掌握了恶魔足跟的致毒剂量,但这种实验确实对你我来说,都是非常的不合理的。”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她浅笑着说。
“即使如此。”歇洛克·福尔摩斯难得地放慢了语速,“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艾德勒小姐——”
她认真地对上了他的眼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对于像格雷诺耶这样罪恶至极的罪犯,如果能够保证毁灭他们,那么,为了公众的利益,纵使会与他们同归于尽,我也心甘情愿2。
“当然,你不必担心。处理格雷诺耶这事儿我完全不用担心性命。能够让我忌惮的天才和罪魁祸首,全世界恐怕都没有几个。”
说完这话,侦探先生安静了下来——难得地,什么也没有思考地,连日理万机的大脑也没有转动地安静了下来。
齐禹反而陷入了沉思。
大约过了十秒,她才轻声说道:“你有与众不同的正义感和道德感,歇洛克。”
“当理由充足的时候,我确实放过一两个不那么罪恶的重罪犯。”
“当然,当然。”她低声笑了一阵,然后抬头,说道:“四百万人口拥挤地居住在一起,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当英国的法律不完全的时候,歇洛克,你就是法律。”
“你抬举我了,艾琳。”
“是嘛,你这样认为?”齐禹俏皮地问道,然后她不等侦探先生说话,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小提琴,从他断下的部分接着拉起了《月光鸣奏曲》。
《月光鸣奏曲》第三乐章是热情的、沸腾的、有煽动性的。
显然,也是并不适合这氤氲着微妙情愫的夜晚的。
齐禹使了点小聪明,在这激荡的乐章中倾入了些婉转的元素,使得琴音不失优雅,也多了些许缠绵。
她一边拉着小提琴,一边观察着歇洛克·福尔摩斯,发现他时而思考,时而望向窗外。她加重了琴音。
琴音刚落,她就收到了福尔摩斯两道灼灼的视线。
“你拉重了。”
“我还以为你没有在听呢,先生。”她故意说。
“需要我证明吗,小姐?”他伸手,齐禹便顺着他的意思将小提琴还给了他。
福尔摩斯接过琴后,立刻就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换句话说,他喜欢在拉琴的时候沉入深深的思考。
只不过,他没有再按照贝多芬原本的琴谱演奏,而是模仿齐禹略加柔和的方法,刚开始有些生疏,但第三乐章拉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完全熟络。
就算是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拉得更好。
第三乐章结束后,福尔摩斯没有停顿,又重新回到了第一乐章,从头演奏。他起先是站在扶手椅旁边,后来慢慢地又踱步到了窗边,将音乐与贝克街的滚滚黄尘融为一体。
齐禹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安静地听完了完整的一遍。
然后——
福尔摩斯又从头演奏了起来。
她无奈地笑了笑,对着他的背影说:“睡意已经不肯放过我了,先生。”
他没有回答。
“抱歉我需要先道别了。先生,晚安。”
福尔摩斯还是没有反应,看上去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齐禹完全能够理解这种状态,她对着他的背影微微致意,然后转身向房间走去。
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跟随着《月光鸣奏曲》的旋律。有那么一两次悄悄地回头瞄了眼,发现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动作和神情毫无变化。
她又无奈地轻笑了声。
然后,就在她刚刚碰到把手的时候,一道沉稳的嗓音遥遥传来:
——“晚安,艾德勒小姐。”
她顿了一秒。勾了勾嘴角,却没有回头。
开门、转身、进入、关门。
她躺在床上,听着热情而优雅的旋律,看着光线倒映下门外之人的身影,又注视着起居室的漏出的烛光渐渐变暗——
“晚安,福尔摩斯先生。”她轻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