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悯烧得厉害,不敢让他趴在案上久睡,傅询见他睡熟了,便轻手轻脚地把他抱起来,放回榻上去睡。
福宁殿有地龙,为了给韩悯发汗,还多点了几个炭盆。
傅询用被子把他裹好,抱在怀里睡了一夜。
夜里醒来过两三回,或要喝水,或做噩梦,都被傅询哄好了。
知道有傅询本人在这儿陪着他,韩悯反应过来之后,安心不少,仿佛要将前两年缺失的睡眠都补回来,一觉睡了一天一夜。
这回没有梦见被关在黑屋子里的情形。
只是断断续续地梦见小时候的事情。
梦见自己坐在假山上,小胖子傅询让他喊自己“三哥哥”。
后来在学宫里念书,与他也互不相让。傅询扯他的发带,韩悯便往回拽,最后一起摔在地上,被夫子赶出去罚站,两个人都离对方远远的,嫌弃得很。
再之后傅询忽然就长高了许多,时常拿着宫里的新鲜小玩意,在学宫里呼朋引伴。韩悯捂着耳朵看书,一点儿都不想理他。
十五岁时,傅询不想再留在学宫,便请了旨意,去西北带兵;韩悯仍旧留在学宫里,为两年后的科举做准备。
年节时傅询回京,盔甲未去,与抱着书卷、从对面走来的韩悯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
擦肩而过时,傅询抬手拽住他的发带,揪下来就跑,引得韩悯来追。
梦里风轻云淡间,便跃过多灾多舛的那两年。
*
韩悯白日里醒了一回。
把身上的脏汗擦干净,又吃了点东西,喝了药,药力作用,坐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醒时傅询正好不在,傅询回来时,他又睡着了。
没有碰上。
再一次醒来,已经是深夜时分。
他想喝水,但是嗓子哑了,喊不出来。
浑身发软,坐也坐不起来,就躺在床上缓了缓神。
“系统,报时。”
“现在是定渊元年,正月二十七。”
“定渊是谁的年号?应当是傅询的吧?”
“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我就关机了。这是自动显示的时间。”
韩悯闷闷道:“控制中心还没有给你回复?你们的办事效率也太低了吧?”
系统抱怨道:“反正你都到永安了,你就自己看看谁是皇帝嘛!老问我,老问我,我是系统,又不是神仙。”
韩悯小声回嘴:“这就是系统的职责所在嘛,连剧情走向都控制不住。”
“我已经算是很好的系统了。隔壁的系统才不好呢,只会派任务,宿主做不完还要挨雷劈,而且他们那儿的剧情才大崩特崩了呢,整个时空错乱,重生的、没重生的,梦里、现实里到处乱窜。控制中心在紧急维修那边的系统,暂时管不上我们这儿。”
韩悯恍然大悟:“难怪你跟我说‘说不准’呢,原来你们自己也出了状况。”
系统道:“我肯定不会出问题的。你不是要起来喝水吗?去吧。”
韩悯与它说了会儿话,倒是有了一些精神。
他披上衣裳,下了榻,嗓音沙哑,小猫叫似的,喊人倒茶。
外边人没听见,他便拖着鞋子,往外再走了几步。
此时看见殿中陈设,韩悯才反应过来,这应当是在宫里。
那应该是傅询做了皇帝。
倘若恭王登基,他是绝不可能被带进宫的。
只是不知这里是哪一处宫殿,竟然这样大。
韩悯掀开帘子出去,外间也没有伺候的人,只有一个男人坐在坐榻上。
傅询背对着他,解开半边衣裳,露出肩上一道箭伤。
圆圆的一个血洞,贯穿过去,结了痂,韩悯看着就觉着有些疼。
傅询用竹镊子夹起一小块棉花,蘸了点膏药抹在上边。
他做得认真,韩悯脚步又轻,说话也小声,所以没听见他起来了。
韩悯摸了摸鼻尖,想喊一声:“傅……”
还是喊不出来。
就像是一声“喵”。
但是傅询马上就察觉到了,回头看他:“起来了?”
韩悯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傅询让韩悯在自己对面坐下,扯上衣裳,喊人进来。
伺候的宫人们各自捧着东西,脚步无声,鱼贯而入。
已经侍奉过两代皇帝的老内侍杨公公站在韩悯身边,抖落开厚厚的驼绒毯,给韩悯裹上,又端茶递水,让他洗漱饮茶。
韩悯缓过来:“多谢您。”
杨公公也认得他,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趁着傅询不注意,握了握韩悯的手。
傅询扫了一眼,杨公公连忙撒开手。
“今日太晚了,明日一早,让梁老太医过来诊脉。让小厨房做点吃的,温着的药等会儿也端过来——”
傅询停了停,颇有深意地对韩悯道:“醒的时候吃药,总不会再吐了吧?”
假装不知道他在说谁,韩悯低下头:“我又头晕了。”
杨公公领命,很快就把东西摆在韩悯面前。
正要带着人退出去时,傅询忽然想起什么。
“派人去文渊侯府。朕记着温言从西北回来的时候,带了两盒蜜饯送人,给他两个金锭,把蜜饯换过来。”
韩悯试图劝解:“这么晚了,温言都睡了。”
傅询抬眼,补充道:“噢,那拿来蜜饯之后,再祝他做个好梦。”
韩悯没有再说话,裹着毛毯,瑟瑟发抖。
我今天得罪温言了吗?
得罪了。
傅询叩了叩桌案,韩悯愣愣地抬起头:“怎么了?”
他将粥碗推到韩悯面前:“吃点东西。”
宫人都退下去了,殿门也关上了。
韩悯拿着瓷勺,搅了搅粳米粥。
他抬头看向傅询。傅询只穿了一件单衣,右肩上的箭伤扯裂,血迹洇透玄黑的布料。
他盯得久了,傅询也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
傅询道:“不妨事。”
“啊……”韩悯收回目光,“我是想说,不继续上药吗?”
“已经快好了。”
韩悯抿了一口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