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悯道“对了,我今天在外边,就看见太后娘娘的车驾回宫。”
太后都从建国寺回宫了,随行祈福的京中女眷自然也该回家了。
楚钰原本要走,听见这话,便道“还没拜会过柳夫人。”
江涣看了他一眼,真诚地劝道“我劝你别见,快点回家,晚了就来不及了。”
楚钰看江涣脸色不好,便问“怎么”
江涣只道“你不懂。”
柳停解释道“这几年二妹妹长大了,母亲在为二妹妹寻一个合适的人家,或许是着急了一些。”
“哦。”
楚钰恍然大悟,看来在柳夫人眼里,这个合适的人家,就是江家。
但是江涣不愿意,所以他头疼。
楚钰乐了“这样啊,那柳夫人眼光挺差的,怎么就看上你了”
江涣恼道“你现在去见,正好救了我。”
“去就去,走走走。”
他们两个人走在前边,柳停放缓脚步,走到韩悯身边,挽住他的手。
“走吧,我娘从前就挺喜欢你的,两年没见,她肯定也记挂你。”
“好。”
可是行至厅堂外,还没走近,隐约听见有个女声在说话。
“父亲,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跟我们商量一下韩家尚未平反,悯哥儿还算是罪臣,这是不是不太方便”
韩悯脚步微顿,牵着他的手的柳停也愣了愣。
他一直以为母亲对他师弟是很好的,起码这几年在他面前,母亲也常说“韩家可惜了。”
站在廊下的韩悯别过头,假装没听见。
而后有人摔了茶盏。
柳老学官中气十足地道“那是我的学生,他是不是罪臣,都是我的学生,和停儿一样。柳岸,把你媳妇带下去。”
柳岸是柳停的父亲,方才说话的,是柳夫人安氏。
柳停握着韩悯的手紧了紧,就要拉着他过去,韩悯却站在原地,把他往回拉了拉。
他抬手招来一个小厮“进去通报一声,就说你们家公子回来了。”
那小厮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
而韩悯拢着手,低头看了看衣摆。
楚钰揽住他的腰,轻声道“要不你去我那儿住”
韩悯摇摇头“没事。”
厅中安静下来。
进去传信的小厮出来“老太爷请几位公子进去。”
柳停牵着韩悯的手紧了紧“没关系的。”
摔碎的茶盏被下人收拾好,柳老学官与老夫人坐在主位上,右边坐着一对中年夫妻,便是柳停的父亲母亲,柳岸与安氏。
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一身素色衣裙,原本站在老夫人身后,在四人进来时朝他们福了福身,很快也就闪到屏风后边去了。
那是柳停的二妹妹,柳毓。
她躲在屏风后边,探出脑袋望了一眼。
身边的小丫鬟打趣道“大公子又带了新朋友来家里呢,江大公子也在,不知道这回夫人”
她一转头,看见柳毓仿佛正看谁“姑娘在看谁”
柳毓指了指韩悯“你知道这位公子是谁吗”
小丫鬟笑着道“我当然知道了,那是韩家公子嘛。”
柳毓回头看了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他身上的衣料,是年前夫人买给我们家大公子的,能穿大公子的衣裳,自然是大公子最宝贝的小师弟。”
“就你聪明。”柳毓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大姐姐就是嫁给他叔叔的,也不知道佩哥儿现在怎么样了。”
柳夫人育有两女一子,大女儿柳韫,就是嫁给了韩悯的叔叔,又生下了韩佩,如今还在桐州。
柳毓手里拧着帕子,看见韩悯向母亲作了个揖,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她。
“韫姐姐托我送信给夫人。”
提到大女儿,柳夫人还是有些憋闷。
当日韩家出事,她原本想把女儿接回来,总好比过去桐州的穷山恶水里过活。结果柳韫执意去了桐州,她也就被气得不轻。
再加上当时先皇对韩家记恨得紧,几年下来,竟是连书信也没有来过几封。
她抬了抬眼,接过书信,问道“她怎么不自己寄过来”
“自然是担心夫人还生她的气。”
柳夫人拿了信,面色稍霁,看向韩悯的目光也和善不少“多谢你。”
她站起身“还没用过晚饭吧就等你们了,我这就下去催一催。”
原本是遣个婆子就能做的事情,她倒是亲自去了。
想是碍着众人,不好拆信,躲下去看信了。
一顿饭吃的冷清,韩悯被柳老学官拉到自己身边,就挨着他坐着,另一边就是柳停。
意思是说,他把韩悯当做孙儿看,不要旁人多嘴。
桌上无人说话,散了便散了。
各人关上各自的门,说各自的私房话。
柳老学官与柳老夫人并排坐在榻上泡脚。
老夫人问“老头子,把悯哥儿接过来,真没事儿”
柳老学官哼了一声“能有什么事儿他是我学生”
“我知道他是你学生,你是心疼学生,只是圣上那边”
“不会,悯哥儿才来永安时,在宫里住了好久,圣上要是不待见他,不会留他下来。”柳老学官捶了捶腿,“不过我也不怕悯哥儿连累我。”
柳老夫人也哼了一声“你怎么就不怕了这么一大家子人,你是宰相还是太师你不怕”
柳老学官笑着转移话题“夫人在建国寺劳累个把月了,水凉不凉,要不要添点热水”
此时,柳夫人也在房里,将大女儿寄来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柳岸坐在她身边,也跟着看。
“韫姐儿这不是过得挺好的嘛。”他抽出一张信纸,“你看,外孙的字也不错,韩家肯定是用心教了的。”
那是韩佩写的信。
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了桐州,不大记得柳家人,写的话客客气气的
“韩佩问外祖父、外祖母安。”
柳夫人瞧了一眼,也没忍住笑了笑。
柳岸趁机道“韩家人也没亏待他们,你怎么还是不喜欢韩家”
“我就是后悔,悔不该把韫姐儿嫁给韩家。”
想起这件事情,柳夫人面色一沉,一把推开柳岸,怒道“我一想起韫姐儿,我就恨不能追到地府去,我就想问问韩仲齐。”
“问他那时打猎,他为什么非要追着先太子去。他追上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韫姐儿还在家里,有没有想过他儿子韩佩才几岁他怎么就敢”
“早知韩仲齐是这样的性子,我绝不把韫姐儿嫁过去,我就是怨恨韩家。”
说着说着,柳夫人便再也忍不住,从袖中掏出手帕,别过头去擦泪。
她一边哽咽,一边道“还有那个韩老头子,硬是留着韫姐儿,不让她走,非让她跟着去桐州。韫姐儿年轻不懂事,留在永安还能再嫁,可是偏偏就去了桐州。”
柳岸扶住夫人的肩,轻声劝慰道“那你可不是太冤枉老韩史官了,当时老韩史官没劝韫姐儿留下来那不是韫姐儿自己选的去桐州”
缓了一会儿,柳夫人也回过神来,抹了抹眼泪。
“把韩悯接来家里住的事情,爹到底想好了没有要是咱们家,也沦落到从前韩家那样怎么办”
“不会,新皇登基,事情都与从前不一样了。倒是你,一听这件事,当时就在厅子里嚷起来了,也不怕别人听见。”
柳夫人有些迟疑,停了一会儿,沉吟道“韩悯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没有那么绝情,不过是说了两句重话,哪里就赶他走了呢我从前带来的嫁妆里,还有一处宅院,地契连着房契一起送给他,就让他在那儿住。”
“这就是你想错了。你无缘无故送他一座宅子,他怎么会收”
“也是。”
坐了一会儿,柳夫人忽然一激灵,惊道“爹是不是想把毓儿嫁给韩悯”
不等柳岸说话,她便断然道“不行,绝对不行。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韩家的男人,全都不管老婆孩子,眼里心里,只有什么劳什子社稷君王,太危险了,韫姐儿就是前车之鉴,我绝不会把毓儿也嫁到韩家去。”
柳岸有些无奈“不会,爹就是心疼学生,才把韩悯接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当日把韫姐儿嫁到韩家,就是爹做的主。”
“古来结亲,要么是两方情愿,要么是添一重姻亲关系。我们柳家不入仕,便用不上结交关系,两方情愿就更说不上了,韩悯都好几年没回来过了,毓儿连见都没见过他,又哪里会喜欢他”
“也对。”
“你这样迁怒悯哥儿,其实也不对。韩家如今只能指望他了,只有他才能把韩家人都接回永安来,韫姐儿也一样,你那样对他,对韫姐儿哪里好了”
“你说的是。”
趁着夫人心情不错,柳岸便问“那你今日在爹面前那样说话,是不是也不太对”
“是,明日一早,你陪我去端茶赔礼。”
柳岸问道“为什么我也去”
“谁让你当时没拦着我”柳夫人想了想,忧愁道,“就因为韫姐儿嫁的不好,我现在对毓儿的婚事都”
“我看她还是多留几年的好。”
“毓儿怎么了我女儿样样都好。”
柳岸笑道“夫人,你清醒一点。要出嫁的是毓儿,倘若停哥儿是个姑娘,他倒是样样都好,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还会针线活,肯定不愁嫁。”
“胡言乱语。”
柳夫人推开他,下了榻,走进内间去了。
柳岸也落了地,推门走出房间“停哥儿。”
月光洒满庭院,柳停就等在院子里,闻言回头。
“父亲。”
“没事了,爹把你娘哄好了,你回去哄哄悯哥儿,从爹那儿挑两幅字画给他。”
柳停点头应了,欲言又止“父亲,我娘”
柳岸思忖着“怎么说呢你娘就是个一般娘亲,没有观音菩萨那么慈悲,她遇见事情,先想的是你姐姐、你,还有毓儿,有的时候对旁人没那么关心,她事后都想得通的。你别记恨她。”
柳停了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先下去了。”
“诶,去吧。”
柳停在父亲的书房里挑了两幅字画,回到院子里时,韩悯房里的灯还亮着。
韩悯趴在榻上,正和系统说话。
“原本是我们韩家对不住柳家,韫姐姐过来这几年,过得也不好,柳夫人还有些记恨,也是应当的。要是实在不行,我看我还是什么时候搬出去吧。”
系统道“我都行,你想搬去哪里去楚家怎么样楚钰不是让你过去吗他们家的马车都这么好看,他们家肯定更好看。”
“不去,我就随便找个地方住一下,我看建国寺就不错,气氛很好。快点把原本的宅子修好,就能快点把家里人接过来了。”
可是
还有一件事情,他这阵子和朋友们在一块儿,竟然全忘记了。
柳夫人提醒了他,原来在旁人眼里,韩家还是避之不及的罪臣之家。
不把这个罪臣的名头摘去,在永安城中,凡事都寸步难行。
韩悯烦得很,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包起来。
试图逃避现实一晚上。
后来柳停掀开被子,歪着脑袋往里边瞧。
他疑惑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韩悯被吓了一跳,裹着被子坐起来“师兄”
“我在外面敲门,你没应,又看你房里亮着灯,所以进来看看。”柳停拍拍他的背,轻声道,“我还以为你躲在被子里哭了,现在没事了”
韩悯委屈地垂了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