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面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古色古香的巨大城墙高耸入天，墙壁上刻着繁复的经文，严丝合缝地伫立在不远处。距离只是在视觉上拉进了，黑夜上空悬着一轮阴惨惨的红月，其余什么都没有，空旷让城墙的存在感过于强烈，吸引了俞心驰的视线，他甚至可以把朱红色城门上的兽面衔环看得一清二楚。

狰狞可怖，一口獠牙，四不像的兽面，唯有那对惟妙惟肖的毛耳朵莫名眼熟。

总不能是霍枭养的狗吧？

俞心驰这样想着，耳边丁丁零零一阵响，注意力被拉回身侧。

和他一样被锁链扣着魂体的残魂遍布四周，有的只有肢体，或者头颅，要么看不清形状的一缕或一片，实在算不得有人样，放眼看去，密密麻麻的零碎都缀着或多或少的锁链，恢复了意识的在缓慢前行，像俞心驰这样刚醒的，都是懵懂地站着。

他很想找个人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等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一个阴差都看不见，可是环顾左右，实在是找不出个能回答他的人。

只有他是四肢齐全，齐齐整整的，偌大的城门前站满了鸡零狗碎，链条受力的方向就在门下，大家被拖着往那里走。

他冷不丁想起谛听说的“原料”，用在尚且有意识的魂魄身上，是漠视而冷酷的，这个场面让俞心驰觉得自己就像等着出栏的肉猪，早晚都得被宰，捏着杀猪刀的人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天道，奈何不了，越这么想他越焦躁，俞心驰开始尝试四处游走找人，但这样盲目地寻找非常浪费时间，他只好一边往前面挪，一边悄悄放出金丝追踪，看有没有相熟的面孔。

临近护城河，他终于瞅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店里的常客，那个只有孩子手臂的可怜母亲。

她蹲在河边，一只手抱着膝盖，一只提溜着断臂根本看不见的袖子，神色安然，不时柔声提醒：“里头水深，小心些。”

“今儿怎么没来店里。”俞心驰走到她旁边蹲下，看着断臂戏水正欢腾，“带孩子出来玩啊，这是哪儿你知道么？”

阴魂的情绪和记忆都会缺失，主动说话时得尽量避免提起已经死了的事实，跟鬼魂打交道多了，俞心驰已经熟悉谈话的分寸。

“俞老板……”女人盯着他的脸茫然了片刻就认出来了，“你也来啦，玩会儿水再进去，这水里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

“药。”女子捧了些河水拍在脸上，笑靥如花道，“我儿子的身体回来了，他泡一泡就和原来一样，你看我呢，有没有好看一些？”

断肢依旧是断肢，拍打着水花，看不到身体，女人的容貌也没任何改变，鬼魂产生幻觉或者记忆错乱是常有的事，俞心驰敷衍地笑笑：“好看多了。”

女人娇羞地低下头，把河面当起了镜子，俞心驰心里焦急，又问：“你看见其他人了么，店里缺人手，也不知道他们跑哪儿去了。”

“唔，他们是跑得很快。”女人抬手指了指城门，“一大堆人，送他们进去啦，我也想跟着去，他们不要我。”

“什么人不要你？”俞心驰问，“你确定看见的是我那几个店员？”

“是他们呀，只有他们长着脸，我看清了。”女子笑起来，“不过少个姑娘，怀娃娃的那个不在。”

俞心驰心里一沉：“这么多人在外面，都是不要的？”

“他们说不够完整就先放放，好的可以先走。”女子捧着水递给俞心驰，“喝一口你就知道了，是河水告诉我的，进了城门就能变回以前的样子。”她像知道个很大的秘密，用气音说，“能投胎。”

河水很清澈，凑到鼻息间有股水藻的腥味，心里刚有这个念头，俞心驰眨眨眼，眼前便是柱垒城外那汪月牙湖，湖边绿草如茵，湛蓝的湖水嵌在其中是荒漠里最明亮的眼睛。

俞心驰不止一次想过，要是回不去京城，那就死守边关，老了便在湖边住下，种种地养养鸟，守着明珠一样的湖水过后半辈子，不失为一件乐事。

曾经这是他最理想渴望的生活，没有战争杀戮，没有朝堂的权谋压身。

所以当他看见年轻的自己在湖边脱下铠甲，一头扎进湖水里游泳的时候，才猛然惊觉这是幻觉，那股腥味荡然无存，女人捧着的水已经喂到嘴边，俞心驰一把推开。

“这水不对劲，叫你儿子回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断肢上冒起了点点火星，白色的焰火带着点蓝，是业火。

业火同样烧在了女人的脸上和手上，俞心驰瞬间甩出无数金丝，想要捆着断肢和女子拖上岸来。

可刚一触碰到孩子的肢体，业火撩了个边就把俞心驰的灵力给散了，肢体被火烧成了水，“扑通”一声回归了河流，业火熄灭，那里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俞心驰搓了搓手指，他竟一点都奈何不了这里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