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策肉/体和精神所拥有的天赋经验，完美地继承在了霍枭身上。

霍枭的身体是被邪术改造过的，已经不能算是凡人，大多数情况下连疼痛都感知不到，且愈合能力惊人，他曾同大巫进入过蛊阵，与最恶最烈之秽兽们死斗，出来时遍体鳞伤，腿骨被生生咬断了。

换做其他人，早已在蛊阵里死了几百回了，霍枭不但可以活着出来，只躺了半日，全身惨不忍睹的伤口便已无药自愈。

霍枭在大巫最严苛的训练下度过了一年的时间，一步步朝着他们南疆人的战神去努力，布阵炼术时，脸上也画满了图腾，穿着长袍裸着脚踝，没日没夜地和大巫坐在密林身处练法；训练格斗和剑法时，他换上了蛮军的军装，双肩架着兽骨，胸前顶着兽面，和那些颇为原始却凶猛的南蛮人没什么区别。

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承受着非人的磨砺，不论体能术法还是剑术兵法，展现出让人咋舌的禀赋，大巫对此十分满意，霍枭在他手里已经是一把合格的兵器，至于有多锋利，便要放在真正的战场上才可见真章。

然而霍枭醒过来以后整个人的精神是不完整的，大巫并不希望他有作为“人”的意志，也就从未关心过他那些突然蹦出来的疑问和不解，霍枭也会想，他到底是哪里来的，他为什么会比别人天生有这么多的优势。

以至于后来上了战场，这样的疑问更是层出不穷地出现在脑海中。

排兵布阵熟稔于心，他知晓怎么突破敌阵，知晓最厉害的打法，和安西军短暂交手的几次，他甚至认得出对方惯用的阵型。

这些东西没人教他，他是怎么做到能随手就来的，真的仅仅只是大巫所说——神明赠予智慧，所以他无所不能？

不是这样的，霍枭非常清楚，经验和习惯不是馈赠，兵家事胜负都沾满了血，这些东西是拿命堆起来的宝藏，却不知何故塞在他的脑子里。

然而才短短一年时间，大巫就决定把他交付给南蛮军，几次和老对手安西军的对阵，初出茅驴的霍枭凭借他无双的智谋，精绝的剑法，阴邪至极的巫蛊术，带着军队所向披靡，打得安西军节节败退。

其中就有他的家乡弥城。

这座小城镇并不大，却是重要的军事要塞，拿下了它，要撕开北疆的边防也就易如反掌，俞策死后，残存的安西军过了十年太平日子，静静守着边疆，怎么也没想到南蛮军卷土重来时，带给他们的是这样一个噩梦。

弥城被屠了。

下令的是霍枭本人——作为南蛮军新贵，这场血腥屠杀算是首领奖励他野心和勇气最残忍的礼物。

置身幻象中，容易混淆时空，俞心驰亲眼看着他熟悉的小城被惨叫和血腥淹没，那种痛心和难以言喻的愤怒堵得心口发疼。

而面对昔日亲族，生他养他的小城毁于一旦，霍枭比任何人都平静，以至于当满城鲜血被邪术吸引，混杂着怨煞冲进霍枭体内时，他因为得到了力量爆发出阵阵狂笑，毫无半分慈悲心。

于是杀得更多，血的味道几天都不曾散去。

俞心驰闻见了这股浓烈的腥臭，遍体生寒。

“这只是开始……”许久，霍枭终于说话了，他嗓子是哑的，垂眸看着俞心驰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在猜他得看到何时，气到什么程度才想得起来不要拉着自己这个肮脏污秽的罪人，但是俞心驰始终没动。

霍枭又道：“你所珍视的一切，不惜用荣誉和性命换给他们的太平安稳，都被我亲手毁了。”

俞心驰呼吸都觉得困难，他木然地看了一眼身边这个人，回头再望，那个杀红眼的霍枭也对着一个地方出神。

他只在这座城里短暂停留过两个地方，一处是万春楼，一处是座不设灵位的将军庙。

万春楼已经被烧了，大火映得霍枭半边脸带着火光，他匆匆瞥了一眼便转身走了。

将军庙因着一年四季都供奉着香果和米饭，在破城之际造百姓哄抢一空，霍枭远远地往凌乱的庙宇里看了一眼，只是觉得塑像颇为奇怪，竟然没有捏出供奉之人的脸。

俞心驰便是这时抬眼望过去的，正好看见霍枭对着那座无脸的雕塑愣神，然后片刻功夫，二人同时偏开头，霍枭踱步远去，俞心驰沉默良久。

霍枭说过，这只是开始——

俞心驰哑着嗓子问：“后来呢？”

“从弥城一路北上，破了安西军大本营，一统南北疆。”霍枭低着头道。

“用了几年？”

“五年。”霍枭闷闷道。

俞心驰叹了口气。

他戎马半生打下的江山，五年时间，就全部拱手让人了。

霍枭：“然后继续挥师东进，打算拿下中原人的帝都。”

“成了么？”俞心驰这么问时，声音有些抖，再是沧海桑田，那也是他刻进骨子里忠肝义胆的归处，他不可能不在乎它的结局。

然而回答俞心驰的是冷眼旁观的大巫：“兵临城下，霍枭突然疯癫无状自我反噬，杀了我南疆蛮军数以万计的人，把他们一起拖进了地狱。这个疯子，在最后关头让我们兵败垂成……”

“我机关算尽，到底是败给了中原皇帝的天命了！”

俞心驰疑惑地看着霍枭。

霍枭听见大巫的声音，弯了弯嘴角，那也恐怕是这些回忆里他唯一不后悔的事情了。

然后俞心驰便听见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疯了么？”

俞心驰定定地看着他，等他说。

“将军啊，你我骨血早已相融。”霍枭喃喃道，“你一直……活在我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