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凑近了瞧,这些食物没可能是今天的——其腐烂程度各不相同,有些看着还算新鲜,有的开始长毛,上面附着着一些菌类和爬虫类之间的东西,缓缓蠕动着。或有些已经化成一滩黏糊糊的污水,散发着漆黑的臭气。
“呕——”我背过身去干呕,相无征还在忍着恶心在仔细检查哪些食物。
我忍着胃酸定了定神,试图视线从眼前的餐盘上移开,下意识说:“有点奇怪。”
“有点!?”相无征捂着口鼻瞪我,“只是有点奇怪?”
“不是,你看,”我说,“这么多大圆桌,但却没有一把椅子。”
相无征愣了愣,伸长脖子扫视了一圈,说:“不,是有椅子的,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了——在靠近表演舞台的地方,摆着一张空桌子,那上面没有任何食物,餐布洁白无瑕,旁边放着不多不少正好两把椅子。
相无征看了我一眼,说:“看来这里除了咱俩,并没有别人了。”
他不怕死地大步走了过去,果断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我也只好迟疑地跟过去走了过去。我屁股刚挨到椅子,忽然头顶“哐!”地一声,整间屋子的灯全灭了。
相无征立刻站起来,袖子里迅速抖出一把餐刀——还是切牛排的那种。
这家伙什么时候从哪又顺了一把刀?我左右看看,默默拿起我面前空餐盘边的叉子,想着聊胜于无。
但是下一刻,又是“哐!”地一声,舞台上的灯光亮了,音乐随之响起。
这曲调大概是挺欢快的,但却宛如从什么快要没电的老旧收音机里播放出来一般,带着失真的音色和走掉的旋律。伴随着这样令人不太愉快的背景音乐,“演员”登场了。
一个人偶行动机械地走了出来,我定睛一看,人偶竟然也是用食物做的——他的四肢由螃蟹腿组成,脑袋是海螺,头发是海草。我一脸纠结地看着螃蟹壳人偶开始演出,他肢体动作既夸张又不协调,配合着突兀的音乐,整个舞台都呈现出一种荒诞而扭曲的氛围。
这演出没有旁白和台词,但人偶卖力到关节都要断掉,我竟然慢慢看懂了剧情。
这个螃蟹小人儿来自一个贫寒的家庭,爸爸身体不好,没有什么劳动能力,总是在咳嗽。而他妈妈因为什么精神上的问题不但不能工作,连基础的生活起居都帮不上忙,还经常把本已经家徒四壁的屋子弄得更破,三个人过着辛苦拮据的生活。有一天,螃蟹小人忽然在自己身体的蟹壳里面发现了一枚珍珠,他开心地给爸爸妈妈看,全家都很高兴。
螃蟹小人儿拿着珍珠走出了家门,来到了另外一群人之间——这一群人偶的做工都要精细很多,不但有穿着华丽的贝壳外套,连手指都是用金红色的珊瑚做的。螃蟹小人儿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阔别了自己的爸妈,握着珍珠走进了这群人之中。
很快,螃蟹小人儿和另一个做工精致的小人儿成为了朋友,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时间,背后一直有各类水草和珊瑚组成的背景不停变换。直到某天,突然从天而降了一条巨大的食人鱼,食人鱼张开嘴,露出里面三排尖牙,将两人一口吞下后嚼吧嚼吧又吐了出来——精致的人偶身体上的壳和珊瑚全碎了,胸腔内的珍珠也被偷走。
我看到这里,忽然明白这个剧情讲的是什么了。
我瞪大眼睛回头看相无征——光影在他脸上交错,但是他眼底一片漆黑,什么温度都没有。
做工精致的人群冲了出来,把精致小人儿的碎片收好,并且愤怒地朝螃蟹小人又打又骂。螃蟹小人落荒而逃,回到依旧清贫的家里,看见比之前更加消瘦憔悴的爸妈,他晚上把珍珠从胸腔里拿出来捧在手里偷偷哭。
天再一次亮了,螃蟹小人带着珍珠又一次走出家门,这次他跋山涉水,最终敲开了那条食人鱼的门。他给食人鱼看自己胸腔里的珍珠,比划了一番什么,似乎是想用这个珍珠换之前被偷走的珍珠,可是食人鱼摇了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螃蟹小人回头最后一次看了看外面,跟着食人鱼进去了门的另外一边。
之后的螃蟹小人儿开始和食人鱼的群落一起活动、一起捕食。他第一次抓住猎物的时候,纤细的蟹腿胳膊颤抖不已,根本不敢将小鱼撕碎。可是为了能够留在食人鱼群落之中,为了能够受他们的信任,螃蟹小人儿十分挣扎地杀掉了那尾挣扎抖动的小鱼,并将之献祭给了个头最大的食人鱼,自己连一点残渣碎肉都没分得。
渐渐地,随之时间的推进,螃蟹小人猎食的技巧越来越纯熟,也不再胆战心惊。他原本青白色的蟹钳被染上血红,原本柔软的腹部也长出了鳞片。
场景再次变换,螃蟹小人外出捕食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以前认识的精致人偶——他身上的碎片已经被歪七扭八地粘回去了。螃蟹小人看他周围没有其他人,本想走上前去和他说话,但却又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蟹钳,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越走越远。
“咚!”地一声巨响,我胳膊搭着的桌子忽然被翻了个底朝天,我扭头一看——相无征腮帮子紧紧咬着,双目充血,眼看就要暴走。他举起手猛力一挥,手中的牛排刀稳稳插在台上螃蟹小人儿的胸口,将之钉在了背景板上。
螃蟹小人四肢放松,失去了行动力,就在这一刻,台上的剧本忽然变了。
螃蟹小人的尸骸被收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纸做的小龙。
我情不自禁骂了一句脏话——说我是纸糊的吗?
相比之前,这头纸龙的经历看起来就要好太多了,只是它因为是纸做的,所以区区一道浪打过来就变得湿哒哒软绵绵,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这头纸龙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挫败和滑铁卢,还时不时就躲在其他人的背后,畏畏缩缩的,看着十分没出息。不但如此,纸龙还由于冒失闯了很多祸,眼看着很多人在他面前受伤、死亡,却什么都不做,亦或是什么都做不了。
“咳咳,”我情不自禁清了清嗓子,“请问这是在试图挖掘我们心中阴暗的部分吗?然而这种程度根本羞辱不了真正的废柴,我的心中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闻言,台上的演员全部静止,而后滋滋冒烟,化作一滩滩黑水不见了。
“别理他们,相无征,我们继续找吧。”我回头一看,却惊讶地发现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劲——他的眼睛漆黑一片,几乎没有了眼白,还在隐隐冒着黑烟。
这个样子,似乎有些熟悉……
几乎是当下,我立刻就明白过来他发生了什么——他的精神体要魔化了!
精神体……魔化……那就说明这里就是灵域,一个巨大的灵域!
“相无征!”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却被烫得瑟缩了一下。咬着牙,我还是抓紧了他,而我的胳膊上也隐隐浮现出龙魂的脉络。
是灵域我才不怕,我心想,纸龙也是龙!
我学着此前将龙力灌注进金蛟剪的方式,试图渡给相无征一些力量。他毕竟也是继承了珍珠,不对,是继承了龙力的小孩,龙魂没有太大障碍地接受了他的存在——丝丝金光从他手腕处沿着静脉血管爬升至心脏出——有了龙魂护心,相无征身上隐隐发散的黑气逐渐散去,眼中恢复清明。
他花了几秒钟认清现在的形势,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少碰我。”
好好的螃蟹小孩,为什么长了一张嘴。
我说:“那你别再暴走了。”
“不会了。”他说,又抬眼看了看,神色有些复杂地说:“比上次更大、也更清晰了,龙。”
我抬起下巴和微微垂目的龙头对视,说:“你态度好点,我叫我老大罩着你。”
相无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强硬地甩开我。顿了顿,他又说:“如果这里是灵域的话,那么灵域的主人在哪?”
“这艘船也太大了,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找起。”我说,忽然觉得不对,好奇道:“等下,你为什么不问灵域的主人是谁?”
他说:“因为,如果这艘游轮全部是一个人的灵域的话,是谁,我大概也能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