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阳坠入地平线之前,修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了那栋纯白的别墅前。
尚未进门,他就察觉到了那些埋藏在细节之中的违和。
正门的门框上多出了一道陌生的气味。
莱薇最近去夜场蹦迪时喜欢喷德瑞克马尔的一轮玫瑰。她在出门之前,总会站在玄关处,单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拿着香水,对着自己的脖颈和手腕喷上两泵。这股由馥郁的花香和辛辣的酒气交织在一起的香水,一如她本人,张扬凌冽,弥留在她所经之处,就像是利刃在墙上刻下划痕。
然而现在余留在空气里的,除了那股冷冽浓郁的花香外,还有一丝男性特有的木质麝香。这股味道沉熟稳重,和她的气味截然不同,他能轻易地将其分辨出来。
修迅速地在大脑之中搜索这个味道匹配的对象,一无所获。
不是送报的书童,也不是邻居史密斯夫妻,更不是偶尔会造访他们的家庭医生玛洛恩,这个味道属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即便不知道对方是谁,他还是凭借着这股陌生的气味和蛛丝马迹中,侧写出了不久之前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
门前的地毯上还残留着一点新鲜的泥土,混杂着石楠花的气味。在这附近,没有任何一户人家在院子里种植了石楠这是一名远道而来的访客。
在不久之前,这个陌生的访客在这道门前,滞留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和莱薇进行了对话。
修按了按门把。
门锁了,他没能打开正门。
也就是说她已经出门了。
是出去外面喝酒泡夜店了
修本想掏出钥匙,不过附近没有人,他便悄无声息地从门缝下窜进了房间里。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鞋架上,一双双女士高跟鞋摆放得整齐有序,那是他出门之前特意收好的,他还将她最中意的那双红底鞋摆在了便于取放的位置。现在,那双漆面高跟鞋仍然好好地流在了原位,整个鞋架上独独不见了那双摆放在角落里的便于行动的长靴。
玄关口还留有一道行李箱留下的轮印。
一个猜想在他脑海之中成型,他直奔她的房间,果不其然发现衣柜大开,衣服丢得到
处都是,行李箱已经不见了踪影。
回到客厅,两只还装着半杯咖啡的马克杯放在了桌面上未被收起,其中属于她的那一只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
“修,
我有急事出门,储蓄卡和剩下的所有现金在保险箱里,你照顾好自己,乖乖在家里等我,我半个月后回来。
莱薇。”
修收起了卡片,慢慢地,在原地蹲坐下来。
身体变得异常沉重,人形开始成为了精神的负担,他在原地慢慢融化成一滩果冻,体内的那颗大脑也陷入了混沌之中。
猛然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身体里吐出了那部手机,触肢的尖端飞速地按了几个号码,按下了拨通。
无人接听。
她甚至没说她要去哪里。
半个月,十五天,两个星期多一天,不算太久
他记得约瑟夫离开之前,那帮实验员也是跟他说,约瑟夫只是离开几天,马上就回来。
于是他呆在那个纯白的房间里,配合地接受所有实验,等待着父亲的归来。
可是约瑟夫最后没有回来。
他其实早就察觉到了约瑟夫即将离开的迹象。约瑟夫在临走前,也是一如既往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摩挲他的脸颊,要他乖乖地留守在那里,服从所有命令。约瑟夫承诺过将会给他带来更多来自外面世界的礼物,然而在说那句话的时候,那双同样绿色的眼睛里透露出的冰冷,已经暗示了与他最后的诀别。
莱薇的目光中还没有那份令他心惊胆战的冷意。然而他却还是从她偶尔向自己投注的视线中,嗅到了同样的前兆。
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让她不满意了,为什么她总是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他已经能够完美地二十四小时维持这个让她同类喜欢的形态了;他也融入了她的社会里,跟所有人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他还学会了小提琴,可以在她吃饱之后给她拉上一首德沃夏克的调交响曲了;就连如何协调好每一寸肌肉,保持一个令他们感到赏心悦目的笑容,他也认真研习过了。
还有哪里不够好么不然她为什么要留下自己一个人离开
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野。
这个世界非常宽广,数之不尽的人类又将这个广阔的
世界填补到没有任何空暇的地方。太多了,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太多了,比花坛里的蚂蚁还要密集,如果将她弄丢在蝼蚁堆里,就很难再找回来了就跟现在的他找不到约瑟夫一样。
更何况她是那么脆弱,一旦回想起梦中无数次她惨死的样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逐渐吞噬了他的大脑,仿佛要将其搅打成呕吐物一样的混沌的液体。
他要去找她。
不行。
她“命令”他在这里等待她回来。
服从命令和遵从本心两个选项的撕扯感让它觉得自己快要分裂开来了。
混沌无序的本能逐渐支配了自己的身体。它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难以忍耐地用身体在地板上刮挠着,转瞬之间,原本已经可以控制好不再分泌的黑油再度从身体里溢出,将本来干净整洁的会客厅弄得凌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