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所居住的地方是五台在神罗监督下改建的神罗驻地。战前神罗修建的这所建筑在战争中被五台征用当做招待所,如今又还给神罗使团供他们下榻。第一天的安排按照惯例是一些吃吃喝喝的休息,毕竟一群远渡重洋的客人或许仍然被时差与飞机的疲惫萦绕。
曾在七点半醒来,睡了三个小时他仍精神奕奕。神罗的公馆内部装潢早已被五台翻修过,丹楹刻桷,但细节处仍保留下了神罗的现代建筑风格。九点是与五台的一个见面会。五台为了展示他们从容的信心与平和的态度,为他们安排了很多游览活动,而将正题往后拖。今天算是神罗与五台人的第一次见面。
曾检查了手机,收到了吴思薇发来的极可爱消息,一张她的晚餐的图片,“猪扒包真的很好吃哦!主任在五台也请试一试。”
曾系领带时没有注意到自己嘴角的笑意。嗯,他知道出于安全考虑,神罗为使团成员提供的是刚刚投入使用卫星通讯上网,他接收的一张来自米德加的照片足以价值上百gil。使用军事保密线路接收图片绝不恰当。
那又如何呢?他纵容了女孩,并没有告诉她这一张图片能有多昂贵。曾拍下窗外的景色:清晨的五台,雨后地上犹带露水的湿润,街上行人多为黑发黑眼。顶端显示女孩正在输入,他很耐心地打好领结,女孩的回复才姗姗来迟,“景色很漂亮哦。”
抵达酒店餐厅,名为见面会的餐会还没有开始。他听见隐蔽的角落里两个五台人的讨论。一个人以神神秘秘的语气描述着“神罗的使团里似乎有一个五台人!”
“五台人?这怎么可能。”另一个人怀疑道,“可能只是有五台血统吧?”
“似乎确实是在五台出生,而且在神罗当上了高层。”
“在战争里也为神罗工作着吗?”
“似乎如此。”
“真恶心啊。他一个五台人给神罗做狗,是汉奸吧?对自己的母国的苦难完全无动于衷……”
汉奸。曾忽然想到有一次和吴思薇聊天,倒有提及过自己这个出生于五台却在早年随着父母前往米德加的过去,女孩笨蛋似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应,“没关系的,就算曾是汉奸也想和曾贴贴!”
风评被害的曾却有些不能理解,“虽然但是,汉奸是什么意思?”
吴思薇露出了转瞬即逝的愧疚与不安,又换上了她的经典款表情‘猫猫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啦’,“我刚刚说这个词了吗?大概是在说胡话吧。随便编的词,完全不重要哦。”
雷诺吐槽,“出现了,猫猫语。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大概是五台那边的方言吧。”
看来确实是五台这边的词语。但光靠上下文语境也能猜出这是一个“叛国者”的同义词。曾平静地离开,完全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重要线索——
这个词语是最先被五台军神所创造出的。而并没有回到五台的吴思薇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但不打算打草惊蛇的曾终究还是略过了线索。
餐会兼顾了五台特色和神罗特色,有冷盘也有新鲜出炉的食物。五台方面布置了一个长桌,五台在左面,神罗在右面。曾最先落座于右边的神罗一侧,五台的一个年轻人惊奇地瞪大眼睛,对曾说,“嗨,你坐错位置了,五台坐这边。”
“我没有坐错位置。”曾言简意赅。作为神罗使团的副指挥他坐在了主位旁,在五台代表团成员瞠目结舌的目光中,神罗使团成员纷纷落座,“我是神罗使团副指挥,曾。”
他迎接着五台人微妙的眼神。与曾当年初到米德加时所看到的目光如此相似,以至于他突然如此明悟他夹杂在两边的尴尬之处。当神罗与五台签署了停战协议后,很显然这个星球的局势与神罗和五台的命运都息息相关。他们的共存是一个陌生的旅程,正如曾现在所经历的。他们向彼此介绍自己,他们介绍着同伴,曾作为副指挥与迎接他们的五台代表团握手(除了代表团,他们还会与五台目前的实际执政者城主戈多会面)。
“当我们的手相握时,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开始了。1”曾这么说,“一个由神罗和五台分享的世界。”
五台代表团团长露出了一个文雅而含蓄的微笑,“分享总是有利的。”
享用了酒店美味的食物,接下来他们接受了五台方面的安排游览了那些极具特色的五台建筑。真正吸引了曾的注意力是他们路过的工地——五台到处都是工地,摆脱了木质建筑的现代建筑。难以想象十年前的五台人曾经对这些多么难以容忍,他们憎恨任何带现代的东西。在这里的人们与十年前曾离开这里时相比大有不同,他们中的很多人就像从一场睡梦里终于醒了过来,从那些有关自然、平和的梦醒了。战争把那些田园诗歌砸碎了。他们真正开始活在现实世界。
曾在五台方面的护卫下参观了被改建为博物馆的园林。亭台楼阁,无处不美,极具五台特色的传统文化。精巧的、工匠打造成的艺术品。但曾内心深处涌现的不是他身边的五台人脸上的自豪。五台文化仅仅具有美学上的价值,而工业化必然把虚弱的传统打碎。冷酷的实用主义者。他有一瞬间也对自己的想法惊奇。曾从小接受五台教育,他曾经背诵那些古文与诗歌;他如此了解五台的一切,但他并不为美动容。
曾心不在焉地听着讲解。讲解员的下一句引起了他的注意,“五台军神思危也曾经参观过这一处园林,并提出把这里改造成对公众开放的五台博物馆。”
“五台军神?”曾微笑,“这里还有什么关于他的奇怪轶闻吗?”
讲解员露出了完美无瑕的微笑,轻轻避过这个话题。
他们还参观了郊外汽车的工厂。新的交通系统,新的道路规划,新的下水道,新的市政计划……几乎所有事情都与五台军神有关,以至于曾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些五台人造出来的神话。
怎么可能呢?
但这个国家似乎仍然处于微妙的过度——新与旧重叠,旧的、的尚未落幕,新的、萌芽的还未登场。这是太阳升起来之前的黎明。五台城主戈多与五台军神的斗争似乎一直在水面之下。五台军神消失于政治视野里,即便战争结束也没有公开他的身份。思危所代表的新军队的触角却通过战后的军队复员延伸到了五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前者不禁让人疑心,五台军神真的还活着吗?
也许五台军神思危是在避嫌。他试图向城主戈多退让来让刚刚结束战争不久的五台的政局稳定。但新生的势力的涌动必将裹挟着任何人,即便五台军神是这股新力量的创造者。
等他们这一天游览完后,通商谈判才正式开始。但暂且不需要他出场。在试探阶段中往往是最低级的成员在唇枪舌战争辩细节,在试探后逐步升高级别。当然,这样的安排也是出于神罗对通商条款的隐秘敌意。神罗认识到了一旦五台加入神罗所代表的贸易体系,这个可敬又可怖的对手会成长到什么地步。但问题是,在五台战争中威望大损的神罗也没有能力通过禁止星球上的各国政府与五台贸易压制五台。而五台这一个人口庞大的市场对于神罗亦是致命的诱惑。
曾很清楚禁止和五台通商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谈判目标。他们必然会代表神罗同意。这也是老总裁的期望。但细节上是可以谈的——至少要尽量对神罗有利。
与此同时通过拖字诀消耗五台人的耐心,也许这会是漫长而反复的拉锯。
离开了五台多年的曾回到了他的母国。曾是五台人这个消息也渐渐流传在神罗使团内部,但他们的反应极其奇特:“什么?曾是五台人吗?怎么可能!”
他们已经彻底淡忘了曾与他们不同的发色、极具五台特色的外貌。曾是如此完美地融入了神罗并成为其一份子,像水融入了水一般没有痕迹。
完美到令旁观者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