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帮坐在马扎上的杜晓禾轻揉头顶,杜晓禾顺势靠在令皇的身前,泪水如断了的珠子,泣不成声。
令皇沈则宸,认为自己才是这长乐殿里最痛苦之人,如有千钧重担。
一面是心爱之人的痛心疾首,要他为她做主,虽然杜晓禾没有挑得更明,他知道她的意思,她认定是沈暮白凶残无道,对陈晞下毒手,她要他来惩治。
一面是吓得哆嗦不敢发声的亲生骨肉,他在恭显皇后临终前允诺,他定会做个慈父,不让他们的女儿受半点委屈,他对女儿又怎会不疼爱有加?
他了解女儿飞扬跋扈,但绝非恶毒之人,本性良善,外表故作强硬,反而耳根子极软。
女儿应当是受了旁人的蛊惑所致,但是这事不可饶恕!
令皇,如同一个夹板。
两边都不好交代。
杜晓禾就知道沈则宸纵容无度,对沈暮白狠不下心来,她再次嚎叫,“陛下,你一定要对幕后黑手严惩啊!我可怜的孩子,受了这样非人的对待!”
令皇心中万般纠结,杜晓禾步步紧逼,泪眼婆娑,声声哀求,让他无法忽视。
他眼中带着一丝狠戾,终于做出痛苦的决定。
“万福全,把家法递上!”
令皇一声令下,太监总管万福全立刻上前,手中捧着象征皇权至上的家法鞭子。
那水磨硬鞭以纯铜制成,外由小叶紫檀雕刻,镶嵌着金龙纹,沉重而威严。
分为粗细两头,细端尖锐。硬鞭粗的那头,称为鞭樽,常作为握柄,除去柄外,有十八节方块疙瘩凸起。
令皇接过万福全手里头的鞭子,目光从水磨硬鞭上移开,转到了呆滞地站着眼前的女儿沈暮白。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沈暮白也抬起了头,看向自己的父皇与他手中的硬鞭。
满是不敢置信,父皇竟真的要对自己动用家法?这鞭子一下去,皮开肉绽不说,从此她皇太女的尊严威望都将被狠狠践踏!
“父皇!陈晞受刑与女儿无关!”
沈暮白疾言厉色道。
她再不说就太晚了!父皇对她用上家法,确凿了这次对陈晞滥用私刑的幕后主犯,就是她沈暮白!
让无须有的罪过板上钉钉,她永远也无法摆脱这样的骂名。
沈暮白坚决不下跪,自己只认做过的错事!
她诚然,存着要对付陈晞的心思,但她万不会做出这样无脑又下作的事来。而此事,完全是由林迅的扭曲事实导致。
“我可发毒誓起愿,此事绝非女儿唆使!没有半分虚言!若有心要置陈晞于之死地,女儿也不至于蠢到在金狱里,那么多双眼睛下,让自己人动手!”
沈暮白将自己的心里话和盘托出。
令皇的内心,也同样地翻江倒海。
他与女儿是骨肉相连者。
令皇沈则宸原以为,自己的女儿应当浸染了已逝恭显皇后的温柔秉性。
然而,女儿沈暮白的残暴无情,明明与先后的脾气大相径庭。
他相信女儿话里有几分真实,可现在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她!
他作为天下共主、作为杜晓禾的夫君,必须由他先行做出决断,生怕有更坏的后果。
那些朝野民间的流言,他原本只当是出于对女儿出任皇太女的嫉恨,无伤大雅的中伤。
而她现下的行为,坐实了一切都所言非虚。
她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了他的言行举止,但现下的沈暮白却让他感到有些陌生和疏离。
无论如何,这事让令皇大失所望,他甚至起了废黜皇太女的心思。
“你这个不肖子!”
深吸一口气后,令皇手中的硬鞭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雷霆之怒,狠狠地抽在沈暮白的身上。
啪——鞭子落下!
沈暮白的身躯猛然一颤,硬鞭再从身上滑下,落在地上还噼啪作响。
她从来没有设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被施以硬鞭!还是被自己的父亲!
那个将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父亲!
原来被抽打这么一下,就如此痛楚难当。她身前的衣衫上,立刻绽出了一道醒目鲜红的鞭痕。
她咬紧牙关,绝不会让半滴眼泪流出。让殿内众人,特别是杜晓禾,看她的笑话!
父皇,为什么……
双眼朦胧看向令皇的沈暮白,她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竟会如此狠心。
书中说,不肖子弟有三变:第一变为蝗虫,谓鬻庄而食也;第二变为蠹鱼,谓鬻书而食也;第三变为大虫,谓卖奴婢而食也。
身无长物的败家子,倚靠变卖祖上留下的家产,从田庄、书籍、到奴仆,坐吃山崩。
她在父皇眼里,原来不过是一个不堪的败家子!
但令皇知道,若非如此,不仅无法平息新后杜晓禾的怒火,也无法给朝臣一个交代。
他还是再一次扬起了鞭子,即使心中百般不舍,“今日寡人就是要亲自收拾你这个不肖子!让你长长记性!打的就是你不会识人!竟敢任用这样内心险恶的小人!背着你做了这些下作残暴之事,你现在才知!打的就是你疏忽职守!看管不善!”
啪——又是一鞭,另一道血痕在沈暮白的背上蔓延开来。
令皇在众人面前,定义了沈暮白这次的性质。皇太女是监管不力,而非存心作恶,都是下面人的锅。
看着令后杜晓禾,好似并未解气,令皇正准备再抬手抽一鞭。
沈暮白顺势闭起了双眸,风雨欲来,随便吧。
“皇后!”
杜晓禾的贴身侍女们一片惊恐。
看到马扎上的杜晓禾晕厥,快要倒地,侍女们连忙上前,几人齐力将皇后轻轻放在殿内可以歇息的软榻上。
正要扬起的硬鞭,也因最紧要的看客缺席,让令皇立马收手停顿下来。
杜晓禾的身子终究是承受不住内心巨大的痛苦,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