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糖睡得迷迷糊糊的,他似乎感觉都有人在盯着自己。他睁开眼,看见站在轿子前的人。那人对他来说熟悉极了,他猛地惊醒过来“殷、殷朗先生”
他设想过很多次他们会以什么方式见面,但从未想过这种在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被对方看见。
他攥紧衣角,紧张巴巴地望着对方。
殷朗挑眉“你是伪装成妃子进来的”
“”季糖点点头“嗯。”
对方的问话看不出内里蕴藏的情绪,季糖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会不会惹对方生气。
可出乎意料的,殷朗没有生气“是那个妃子让你代替她吧你代替她进宫,她就可以逃跑了。”
“嗯。”季糖点点头,有点疑惑“你为什么会知道”
殷朗垂下碧色眼眸,任由阳光在自己的眸中映上微光。
“没人会愿意喜欢我的,她逃跑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早就习惯了。
季糖眉心一皱。
殷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殷朗淡声道“你要离开的话,你自己下轿子就可以离开了,我不会拦你的。”
“等等”
季糖当然不会就这么离开,他思索一小会,找了一个理由“我可以进你家喝口水吗那么远的路,我没喝过一点水。”
他的确很渴,再加上刚刚又吃了这么多奶糖。
殷朗盯着少年,颇有兴趣地挑起眉峰。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么不怕他的人。不知道是傻,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那些事。
殷朗“行吧,你进来,我给你倒杯茶。”
“谢谢陛下”季糖微眯起眼,露出一对小酒窝。
他撩开门帘,小心翼翼地跳到地面。
他跟着殷朗进了寝宫。
殷朗生前的住所与他死后的完全不一样。这座寝宫被竹林包围着,任由带有竹香味的阳光浸透这里的空气。他死后的住处在季糖印象中,那是一个很大很黑的青铜屋。
寝宫内的布置很整洁,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桌椅上放着几本书和毛笔。
殷朗把一杯茶端给季糖“喝吧。”
季糖瞅着杯里清绿的茶水,众所周知,殷朗做饭很难吃,只是不知道
他的煮茶技术怎么样。他抿了一口,出乎意料的,比他想象中的好喝。
季糖喝完茶后,他一时又不知道以什么理由继续待在这里。
殷朗站在他面前,给他投下高大深厚的阴影。他见季糖在发愣“怎么了”
季糖攥紧衣角,低垂脑袋,抿起唇。他思索片刻,小小声地嘀咕道“我、我可以不走吗”
殷朗挑眉“为什么”
季糖缩缩脖子,不经意地露出半边白皙的颈脖“如果我离开了,我在外面没有家,我也没有钱,也没有朋友”
如果忽略他口袋里的那堆厉鬼,他说得都是真话。
从殷朗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季糖因为委屈而微颤起来的睫毛,眼睛含着一层朦胧的水雾。他面对这么一个小孩,心有点软,他无奈道“行吧,你留在宫里。待会我命人给你安排工作,打打杂什么的”
在皇宫当中,给一个小孩一口饭吃,并不是什么难事。
季糖眼眸一亮,他眯起眼“谢谢陛下。”
殷朗生前的模样,似乎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为什么外面的人,都不愿亲近他甚至不愿提起他的名字
殷朗“你把我洗一下毛笔吧。”
“行。”季糖乖乖地点点脑袋。他凑到殷朗读书案前,上面摆有一本古籍,以及一套纸笔。季糖拿起毛笔,小心翼翼地放在小水缸中泡了泡,将毛笔所沾染的墨水洗净。不经意间,他瞥一眼桌面上的宣纸。
殷朗似乎在誉写一首诗。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陛下,这首诗我认识。”季糖轻笑道“是司马相如写的凤求凰。是一首表达了对暗恋之人思念的诗。”
少年为了洗笔,将袖子卷到胳膊处,露出一截白皙纤瘦的手腕,被阳光映照得很好看。
季糖不经意地问道“陛下写这首诗,莫非也是有了暗恋之人”
他不能错过每一个能得知殷朗目前情况的机会。
殷朗眉心一皱,摇头“没有,只是随便写来玩玩”
“那陛下在这世上,有没有心爱的人或者事物”季糖试探地问道。
人在这世上,总要有点念想吧。
“都没有。”殷朗抬
起眉眼,瞥一眼窗外茂密的竹林“如果硬要说,我在宫里有一片很喜欢的桃花林,可惜如今春天快过去了,它没能开花。如果它真的不能开花,我只好将它们都砍掉了。”
季糖点点脑袋“会开花的。”
殷朗也喜欢桃花啊,和秦阳一样。
他在厉鬼们身上,多多少少能看见一些殷朗的影子。他们的性格甚至都很像,像一缕清泉一般,温柔而干净。
季糖见殷朗对他熟悉起来,便多问一个问题,也是他最想要得知的问题。
“陛下,七日之后,便是你的登基大典。您最近有没有觉得身边有些人不对劲”
登基大典,帝王换届,民心不平,也是最容易推翻一个政权的时候。
“的确有。”殷朗淡声道“但又说不出是谁”
季糖皱起眉。
就在此刻,门外出现了一名宫女,是殷朗叫来的。她负责将季糖带去工作的地方,之后季糖会在皇宫里工作,每个月都会发俸禄。
季糖被安排在御膳房里工作,负责给大厨们当小杂工。
季糖还没来得及和殷朗道别,便被宫女带去御膳房。
一路上,宫女好奇地打量起季糖,忍不住问道“您看起来和那名皇子很熟的样子,您之前认识他”
季糖摇摇头“我前二十分钟才认识他。”
宫女“”
她深吸一口气,劝道;“虽然我在宫里说这些话不好,但我劝你别接近他。否则”
“否则什么”季糖问道。
宫女“他是宫里五个皇子当中,最不受宠的一个。接近他的人,也都会被宫里的人冷落。”
季糖皱眉“既然他不受宠,那他为什么可以继承皇位”
“先皇驾崩前没有立下遗嘱让谁继承皇位,所以只能按照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来,让长子继承皇位殷朗他就是长子。”
“他轻而易举地获得了皇位继承权,他的弟弟们,也就是那四个皇子,当然很不待见他。”
“至于他们不待见他到什么程度,我也不太清楚。”
季糖愣在原地。
他内心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远远觉得这些事情没这么简单如果有机会,他得见见那四个皇子。
宫女笑道“
我们别管这么多,好好做好自己的就行。”
他们离开了寝殿,来到皇宫中的御膳房。此时正值午后,很多人都在为了晚饭而忙碌,没有人注意到新来的季糖。
季糖被安排到一个角落择韭菜。他抱到一大捆韭菜,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地择起韭菜。
同他一起择韭菜的是一位大妈,她注意到了季糖“哎新来的”
“嗯。”
大妈见季糖一副乖巧的模样,一时变得亲切很多“有什么不懂的事,可以问我”
“谢谢阿姨。”季糖眨眨眼睛“那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没事,你随便问。大娘我在宫里工作了三十年,什么都知道。”
季糖抿起唇,认真问道“你知道宫里的人,为什么那么不待见那个叫殷朗的皇子吗”
大妈本以为季糖只会问一些衣食住行的问题,她差点没把手里的韭菜摔到地面“你竟然不清楚他”
季糖“嗯,我是外乡人。”
大妈摇摇头“行吧行吧,我告诉你”
季糖认认真真地听起来。
大妈“你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和我们不一样,是蓝色的。蓝眸自古以来,便是不详的征兆。”
“但仅仅是一对眼睛,也不能成为大家讨厌他的原因吧而且他也没做错什么。”
季糖喃喃道。
“他出生的时候,天降大雪,瘟疫大发,牛羊全死,尸横片野。”
她仍然记得那一年,那名皇子刚出生,本应是普天共庆的一年。可那一年却爆发了大瘟疫,死了不少人。后来,不知有谁透露出那名皇子有一对冰冷的蓝眸,这更确凿了他就是不详的化身。
她的亲人,也死在那场大瘟疫中。
季糖一顿“可能是他出生的时候,凑巧碰上了瘟疫,并不是他的错。”
“不可能。”她猛然抬起头,紧紧盯着季糖“你知道宫里的那片桃花林吗是驾崩的先皇种下的我们都很期待它能够开花。但自从被那名皇子碰过后,它似乎不会开花了。现在春天都快过去了也还是光秃秃一片。”
不可能,这绝对不会是殷朗的错。那片桃花林还是他最爱的事物之一,他还在
等它开花呢。季糖莫名地有点难受。
大妈“就算他不是不详的化身,我们也不会就此待见他的。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差点叛国。皇帝也因为这个将他的母亲砍头而死,她留下的孩子便代替她成了罪人。”
殷朗母亲所做过的事,对殷朗现在的情况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只会让人们更讨厌他。
季糖内心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殷朗在这个时代中,没有收到过一份爱。哪怕他被人活活地杀死,也没有一个人会去保护他。
“嘘。”大妈突然凑到季糖耳边,喃喃道“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
季糖“什么秘密”
“他快要死了,就在七天之后。”
季糖心一颤,脑袋轰一声,变得一片空白“为,为什么”
“这个计划是他那四个弟弟策划的,他们打算让殷朗在登基大典之时,死在百万臣民的面前,死在他这辈子最光荣的时刻。”
她是负责打理殷朗弟弟们的衣食住行,她在某天,无意听见他们的对话。
他们很不甘心,为什么一个被全世界讨厌的人能够继承皇位如果没有殷朗,皇位本该属于他们。他们想让殷朗死去,在万国来朝的登基大典上死去,被所有人看在眼里,成为所有人的笑话。
季糖瞳孔微缩。
他终于找到了殷朗生前的死法了。
在没有季糖的时间线中,殷朗是怀着对这世界的满腔热血,死在他最期待的登基大典之中。没有人去保护他,没有人去怜惜他,大家还是一样讨厌他。
他最爱的那片桃花林,最后是被他的鲜血给染红。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季糖抿起唇,攥起了拳头。
看来五星级任务比他想象中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