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餐的时候,织田信长理所当然的坐了主座。
肩膀上随随便便的搭着军服外套,军帽歪斜的往头顶一扣。盘着腿、右手撑着下颌,懒洋洋觑着人的模样,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曾经颠覆了整个战国时代的三大英杰之首,――哪怕再退一万步,看起来也不像是出生起就坐拥一城的城主。
可是,正是这种姿态叫人迷惑和惊愕。
没有远见的蝼蚁不懂她。
看得见眼前的父亲呵斥她。
窥见未来的禅师盛赞她。
――而织田信长全不放在眼里。
举止妄诞的时候,这少女曾穿着虎皮和豹皮的裤子在街上走,头上乱七八糟扎着草棍,腰间系着放饭团的布袋。
她把未来的德川家康――年幼的松平竹千代扔进水里,呵斥他学不会游泳就不要上来。
这样不被世人理解的妄行,让她城里的子民,都把自己的城主叫做“尾张大傻瓜”。
而等到织田信长穿上了华丽繁复的礼服,手持白扇,华贵傲慢的走进自己岳父斋藤道三的陷阱里、身边只带着一个侍卫的时候,哪怕是人称“美浓腹蛇”的道三,也不由自主的对刚刚二十岁的信长低了头。
隐瞒了自己的性别、距离天下只一步之遥的少女,就是这么一个人。
而此时,她只是嫌恶的闭了闭眼、冲宗三左文字摇了下手指。
香味烹饪得恰到好处的早餐,在织田信长坐下来之后,就开始摆到了几案上。
早餐当然不止是梅子饭团。
煎得焦黄的三文鱼,一小碟盐渍梅干,喷香的米饭,还有味增豆腐汤。
搭配的小菜是梅子汁腌姜和酱菜。
用政府给每个本丸配备的标准食材,搭配出了这么一顿早餐,实在不好说压切长谷部费了多少心思。
弯腰放下最后一个漆木餐盘的时候长谷部犹豫了一下,宗三就擦着他的肩膀,姿态隽永的坐在了织田信长身边。
正好奇盯着丰盛早餐看的少女,就对宗三嫌恶的“啧”了一声。
“坐到那边去。”她毫不客气的说,撇着嘴,“就算是再怎么赏心悦目的脸,配上那副愚蠢至极的表情也看不下去了。――要傻
笑的话坐到那边背对着我笑,我还不想吃不下饭。”
长谷部敛下眼睛。
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记忆里被数位主人追求和转手的打刀,因为历任所有者而被冠上“天下之象征”的宗三左文字,绝不是眼前这个笑起来让他想一拳揍上去的蠢样。
阴郁又孤僻,高傲而自卑。
抚摸着锁骨下魔王烙印的蝴蝶,幽怨望着笼外、却再也没办法自己走出去一步。
――就是这样的笼中鸟。
走不出去的笼中鸟。
只有这样才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如就因为织田信长说了什么,就这样随随便便解开了心结、像家宠一样的飞过去撒娇鸣啼的话――
那么,被留在原地的他、被过去缠绕的他、无法坦然面对的他,
又算是什么
卸掉了武装、仅穿着茄紫色的神父服,把袖子挽到手肘的男人,如同耗尽了电量的机械,维持着半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
下一秒,衣袖被摩擦的触感将他惊醒过来。
药研抬起头来对他礼节性的笑了笑,匆匆忙忙的与长谷部擦肩而过,恭谨而亲昵的坐在了织田信长身边。
小声又细致的和少女解说着什么。
“这是之后的时代里大家吃饭的制式呢。很丰盛啊,对不对,大将要是我们那时候就能享用这样的饭食就好了。哎,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好像是获得人身的同时就进入到脑袋里了吧,这样的常识。虽然也只有常识而已。否则,我也不会穿着这么一套衣服啊,――话说回来,大将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短刀一边自然而然的微笑着,一边贴心的布着菜。不过是完全没必要的一顿早餐而已,却还是注意着少女再细微不过的神色,把她不喜欢吃的微微推远、合胃口的就放到近前。
什么啊。
他沉默着坐下,一口口把米饭塞进嘴里。
成为付丧神、像人类一样自由活动的第一顿早餐,他什么味道也没有尝出来。
苦的,咸的,酸涩的。什么都没有。
只有橡胶一样干巴巴的质地在牙齿间咀嚼摩擦。
什么啊。
我难道会不知道的口味吗。
长谷部无意识的
想着。
好像一整夜没睡觉、眼睛下可怜巴巴挂着黑眼圈的加州清光,被少女坏心眼的取笑着。
被斥令背过身吃饭的宗三左文字,无声又温顺的换了个坐姿。
药研藤四郎忙着给织田信长夹菜盛饭倒汤,偶尔被挑刺说这个不想吃那个口味重,就“大将还是这么挑食吗哎呀这个还是吃一点对身体好啊”――这样的无奈叹着气。
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