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不动行光的一天
不动行光苏醒过来,无声睁开眼,注视晨光慢慢映照在障子门上,晕出朦胧又梦幻的光彩。
他假装自己苏醒过来。
哪怕已经成为了不需要睡眠的怪物,短刀依旧固执展示出自己如常的习惯来,仿佛他还是那个乖巧又漂亮的付丧神。
“”
半身覆满骨殖的少年在榻榻米上轻微动了动,抬起手肘,撑起上半身。
盖在身上的薄被顺着他的动作滑了下去,露出异质而可怖的身体。
不动行光微微向下看了一眼,略带些哂意的笑了笑。
没有旁人在身边、没有信长公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曾经喜欢抱着甘酒、每天醉醺醺思念主人的这把短刀,偶尔也会露出充满讥讽意味的神情来。
这表情微妙的像极了第六天魔王,是倨傲之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不屑,写满对天下、对人生、对命运的嘲弄与不恭。
他就噙着这样的笑意,用手掌与骨爪撑着地面,用力站起了身。
异化的白骨与榻榻米摩擦,却奇异的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不动行光用早已熟稔的动作轻轻捏起薄被一角,异常锋锐的骨指不会拽断哪怕一根线头。这是他早已经沉默着揣测好的角度和力道,避免开每一日与其他负责清洗衣服的刀剑打交道的麻烦。
将被褥整理好,不动行光又轻轻笑了一下。
这笑容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像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又像是每一个分秒都对自己表现出的鞭笞。
他拉开房门。
走廊上还没有刀剑起来活动。这个钟点委实早了些,哪怕是负责早起厨当番的付丧神,也还没有从梦境里苏醒。
也就是说,时间刚刚好。
不动行光悄然无声的走在回廊上。棉质的足袜敛去脚步声,让短刀宛如一个并不存在的影子。
平时总会被他刻意掩藏在衣服底下的尾巴甩了甩,嶙峋的白骨一节一节紧跟着震颤,像一条怪异又不详的九节鞭。不动行光低头看了看自己非人的尾巴,脸上露出一丝嫌恶,转回头去。
兰紫色的长发扫过他脑后弯曲的角,激起一阵不快的战栗,让短刀想
起自己向黑暗里堕落下去的身份。
无论何时,只要看到自己,从镜子里面、从水面的倒影、从别的刀剑的眼睛里,不动行光都会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他是异类。
他是不详。
他是堕落的、背叛的,肮脏的。
不动行光不吝于承认这个。他既不后悔,也不悲伤。他可以让所有同伴,那些曾经是他的同僚的、现在成为了他的同僚的,让这些刀剑,全部用不屑与耻辱的目光注视着他。不动行光对此全盘接受,来者不拒。他只是不能接受织田信长的厌弃。
不。哪怕仅仅是想到这个念头,就让他痛不欲生。
短刀皱了皱眉,用尚且完好的那个手掌按了按心口,像是要感受下心脏是否依然跳动。他走到回廊尽头,用手撑着廊柱,轻盈的跳了下去。
一双粗糙的草鞋摆在那里,不动行光踩在鞋面上,潦草的把脚塞了进去。
时间还很充足,他不必那么急。不过出于复杂而难以分辨的心思,不动行光忍耐着缓步走了两步,就迈开腿向锻刀室快步走去。
他已经准备了好一阵子,现在有些迫不及待。
锻刀室里理所当然的没有付丧神在。自从织田信长对锻刀这件事情兴趣寥寥之后,也就鲜少有刀剑主动会往这里来。不动行光知道一方面这是因为魔王的运气实在很好,连上天也时常眷顾她,能从战场带回来所有漂亮又有趣的刀剑,给其余有刀派的付丧神们、能够彼此团聚的机会。另一方面,他知道这是因为独占欲。没有一把刀剑想看到另一个自己,他们愿意在主人面前独一无二,所以自然不会主动要求来到锻刀室。
因此,除了每一次出阵回来,将用不到的资源和多余又重复的刀剑摆放在这里,锻刀室里鲜少有人会出现。
这也就方便了他。
不动行光快速从刀匠身边走过。政府派出的式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呆滞的盯着锻刀炉,间或转个身,面向冷却材和砥石。
短刀并不在意这种没有生命的式神。他弯下腰,从锻刀炉后面翻了翻,拨开埋在上面的碳灰,露出藏在下面的一个小木盒。
木盒上还印着万屋的字样。那一日审神者拜托他去万屋
购买仙人团子的记忆,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不动行光露出一丝轻微的笑意,将盒盖打开,找到自己偷偷藏在这里的器具。
收集这些东西并不算太容易。一般来说只会有审神者能够拥有这些锻刀和修复刀剑用的工具,刀剑们基本不会产生使用这些的意识,更不会主动去靠近。
毕竟这种感觉十分怪异。锻刀对刀剑来说同时是生命的诞生与折磨,每一把被重塑、打磨或者烙印过的刀剑,都会有共同语言。
至于他他已经不是普通刀剑,反而无所谓这些小玩意了。
不动行光又笑了一下,伸出手去,温柔的摸了摸这些原本属于织田信长的工具。
魔王她向来不太在意这些事。有时候她会把重要的东西哪怕是文书也到处乱丢,有时候兴致一起、即便是佩刀也能够送给别人。因此,不动行光得到这些器具,虽不轻易、也并不算困难。
半暗堕的短刀回头看了眼天色,蹲下身,把手探向摆放未唤醒刀剑的角落。
早餐已经做好之后,厨当番当值的刀剑,就开始挨个的敲敲门了。
需要人为唤醒的刀剑不多,大部分刀剑都很有精神。他们对自己化身付丧神的人类躯壳很感兴趣,总是能精神十足的到处跑,对世界的一切都觉得很新奇,经常在出阵和远征回来之后、也吵闹着不愿意睡觉尤其是短刀,尤其是夜战之后。
织田信长的好耐心往往都留给了这些活泼可爱的小正太们。她纵容这些男孩晚上玩闹,或者更大胆一点,也可以拉着她玩游戏。魔王从来不制止这些玩乐,大多数时候,孩子气十足的魔王也乐意加入进去,而且她也更加乐意把男孩们赢得要哭不哭、一脸可怜又委屈的模样。
因此而炫耀着大笑起来的第六天魔王,恐怕是许多刀剑们心底珍贵的回忆。
没有办法。但凡是经历过战国的刀剑,都很难不对“织田信长”这个人产生极其深刻的印象。
而能够如此近距离的随侍在信长公身边、了解到这魔王飒然恣肆的模样,这应当是怎么样的幸运呢
很多刀剑不会说出来,不过也因为这种沉默的小心思,让他们不大乐意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要知
道,英灵可是不需要睡眠的呀。
并且,因为织田信长是英灵本体、由盖亚直接魔力的缘故,魔力充沛的她,根本不屑于索然无味的躺在榻榻米上,被熟悉的记忆所困扰。
不愿回顾往昔、满心都是新奇事物的变革之火,就是这么一个无法被束缚住的任性家伙。
刀剑们并不完全了解其中的深意,但是,织田信长并非是在黄泉里转了一圈又转生、而是成为了不入轮回的“英灵”,这是他们都能够模模糊糊猜测出来的。
无需睡眠,甚至不用享用三餐也可以。成为了这样一种,“非人”的存在。
每一个刚刚推测出来这一点的刀剑,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在魔王面前说错话。而等到时间一长,他们就随着慢慢意识到,织田信长她,虽然依旧记着仇、把盖亚写在“一定要恶狠狠揍一顿出气”的名单上,但是,早已经洒脱的接受了事实,一脸倨傲又理所当然的,享用起了英灵身份所带来的便利。
所以,每到晚上,织田信长、这单独行动能力杰出的archer,基本上就无法在卧房里面找见她的身影。
说实话,刀剑们也不是很能够摸清楚魔王的行踪。
除开那些织田信长纵情欢歌的晚宴,被迫赶去睡觉的刀剑付丧神们,谁也说不清楚魔王都会在哪里、又会去做些什么。
因为过久熬夜而疲累值过高、刚上战场就红脸的几把短刀,被自家一期兄长和长谷部君严厉的训斥过之后,就学会了乖乖上床睡觉,而不是依仗着自己隐蔽值高和魔王的偏爱,就试图偷偷半夜找出主人的身影。
这是非常惨痛又可怕的前车之鉴,任何眼睁睁看着魔王一脸坏笑、惩罚短刀们穿女装去万屋买东西的刀剑,都纷纷自觉养成了良好的作息习惯。
所以,基本上少有刀剑需要早晨的唤醒服务。
精力充沛的短刀早就跑了出去,非常懂事的一个帮一个系好甲胄、或者编好头发。打刀和太刀也很自觉,尤其是刀剑们之中的老年组,那些自诩上了年纪、颇有历史感的付丧神们,通常也会醒的很早。
需要特地来提醒的实在不多最典型的那个,正被压切长谷部拖着脚踝拽出来。
“好啦
好啦,我醒了,放开我,”明石国行就连求饶也是懒洋洋的,他脸朝下任凭长谷部把自己拖过了长廊,拉长声音喊救命,“救命,救命萤,救救我”
萤丸在小径那边探了个头出来。容貌可爱的男孩正与爱染国俊分一只甘甜的蜜柚,听见明石呼救,淡定的瞥他一眼。
“早饭有腌萝卜哦,还有章鱼香肠,”大太刀冷静极了,抬手挥了挥,把蜜柚塞进嘴里、露出幼猫舔到牛奶的可爱表情,眯起了眼睛。
“真可爱啊,萤。”明石同样很冷静的日常偏宠着,熟门熟路的抬起胳膊,好让长谷部把他拖过门槛
二花打刀“砰”得一声把明石国行扔下了地,气势汹汹的挽起袖子,去找居然还敢赖床的刀。
他走到不动行光的门前,稍微停顿一下,屈起指节,“笃笃笃”敲了三下。
“我进来了。”
打刀冷淡的说。
不在魔王面前的时候,长谷部时常是礼貌有余、却显得严厉与生疏,不那么好相处。
这没什么。每一把魔王的刀,多少都继承到她的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