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房间里传来轻声的回答,就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拉开障子门。
不动行光正好端端的正坐在和室里。这间只有他一个人居住的房间,整洁干净得将近一尘不染,就连小案上的装饰,也摆放得整整齐齐。
压切长谷部稍微紧了紧眉心。他的不满大半来源于在房间里拖延太久的行为、而非不动行光本人,但这也并不能掩饰长谷部的不悦。
“别叫人总是催。”打刀冷冷淡淡的说,转身出门,然后顿了顿,用手指遥遥点了下短刀的脸颊边
“有灰,沾上去了。”
不动行光一愣。
“是吗”他用手背蹭了蹭,然后举起另一只化为白骨的手、将灰烬掸掉,“不小心呢。”
短刀这样说,并没有解释什么。
而压切长谷部也并不在乎。
用餐,对于不动行光来说,并不能起到半点效用。
食物并不能作为什么补给,毕竟他既不去出阵杀敌、也因而没什么红脸的机会。万幸的是,不动行光的半暗堕并没有在自己的腹部开个洞,不至于让食物不得体的流出来、脏了信长公的眼睛。
不
过,三餐是定时可以看见魔王的机会,织田组的刀剑从不会错过。
不动行光悄声走进和室里。他向来更乐意消减自己的存在感,而不是作为一个怪物被刀剑礼貌回避开。
这是个因为有织田信长所以就“可以接受任何新鲜事物”的本丸,刀剑付丧神们对任何新事物的接受程度都普遍上升一个等级,除了那一次从锻刀室直接冲进来所以被吓个不轻的鹤丸之外,几乎没有刀剑会对这把半暗堕刀产生过激行为。
他们顶多惊愕的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点点头、然后侧身离开罢了。
这行为并不粗鲁,哪怕在第六天魔王眼里也可以称得上是彬彬有礼了。但有些时候,不动行光宁可他们对自己大吼大叫。
他溜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看餐盘上熟悉的光忠风格,捧起一碗米粥。
旁边鹤丸冲他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凑近过来说,“今天庭院里的木瓜花开了哦,”四花太刀亲昵的笑了一下,“主人的心情好到可以看出来的地步,非常难得啊。”
不动行光想了想,也笑了一下,然后把碗抬起来,做出低头喝粥的模样。
鹤丸国永果然就不再说话了,退回去百无聊赖的玩着自己的勺子,一边偷偷抬头看主座上织田信长的动静。
这一眼恰巧被魔王逮住。正在挑剔菜里面调料汁的织田信长,就冲他点了点筷子。
“顽劣。”魔王嫌弃的说,全不在意自己年少时以致成年之后的好一阵子,都被家老冠上过这个名头。
“哎呀,”鹤丸一脸惊讶的放下勺子,笑嘻嘻的冲织田信长合拢双手,“原谅我嘛,信长公。”
他不是很走心的装作委屈模样,“因为,实在很想知道、为什么信长公今天心情这么好呀”鹤丸绞尽脑汁的思索着,“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不是诞辰,也不是定时去揍检非违使的日子呀。”
“哼。你别想了,”魔王得意的说,“你绝对不会知道的,鹤丸。”
说完之后,魔王把筷子往碗盘上一放,爽快的逃走了,留下药研无奈的在原地念叨“您至少吃一点蔬菜嘛”。
烛台切光忠无可奈何的抬起眼睛和药研对视,挫败的承认了,哪怕把蔬菜榨成汁偷
偷添进来作为调料、也会被魔王无比敏锐的品尝出来。在这种时候明察秋毫成这样是做什么啦而且、而且,原先明明并不很挑剔食物的难道说因为浓姬不在这里,就开始下意识的撒娇了吗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露出女孩子的一面啊
几把刀剑沉默无言,一边苦笑一边起身收拾餐具,把宠溺的表情各自藏好。
不动行光站起来,如同进来之时一样,悄无声息走了出去。
早餐过后就开始一天的工作。一般来说,这与不动行光都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同默认了一样,半暗堕的短刀将自己圈在了本丸范围之中,从来不曾提出要出阵、要远征,要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这还没有来得及了解的世界。
在做出弑主的举动之前,不动行光也不过是刚被审神者唤醒不久罢了。
人类的躯壳还没有习惯起来,就变成了异类的怪物。
短刀悄悄走过中庭,看着其他刀剑按照前一天晚上安排好的分组,各自前往本丸大门外出阵的小径、换好内番服去照顾田地和马儿,或者找到同伴、前往手合室。
织田信长这个审神者实在是当得过于轻松了。她不必苦恼安排刀剑们出阵的顺序,每一天入睡前会有轮值近侍的付丧神翻开刀帐,核对每把刀的状况,各自商量好第二天的工作。她不必绞尽脑汁的思考锻刀公式,不必苦苦积攒锻刀所用的资源,因为上天也眷顾着魔王、把她想要的都捧到面前。她也不必为刀剑们手入、修复和护养,因为刀剑们私下的嫉妒与占有欲,无法忍受其他人享受到魔王的优待,更不想让别人在魔王的眼前唔,脱光刀侟,因此刀剑们各自掩护,都想成为受伤的那个,反而极少有需要手入的情况。她甚至不必去主动拉进与刀剑们的关系,不必想方设法的与他们做朋友,因为魔王本身,就意味着臣服。
她是“织田信长”。这个名字就足够说明一切的了。
每一天,看着刀剑付丧神乖乖的去自我安排工作,似笑非笑的魔王心里面,又会想些什么呢
或许,只是会觉得理所当然罢了。
不动行光漫无边际的想着,穿过中庭,走去马厩。
照顾马儿并
不是他的工作。短刀像一个踩在两条线中间的影子,既存在也不存在,试图在动物的眼睛里看见他原初的样子。
在马厩里他看见大俱利伽罗。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三花打刀低头打散干草,内番服的袖子高高卷起,露出俱利伽罗龙纹身和织田家的木瓜花纹来,嘴唇微微抿着,露出一点若有若无的温和。
大俱利伽罗只是一侧身,就看见了不动行光。
对这把短刀他并不熟悉,毕竟当他在伊达政宗手里的时候,不动行光已经随同魔王葬身于本能寺了。
大俱利伽罗不理解怎么会有人主动去杀死审神者。他同样怀念政宗公,但绝对没有达到偏执的程度。
他并没有把这份困扰表现出来,只是简短的点了点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仿佛一缕风一样的,不动行光从他身边侧肩走过去,冰冰凉凉的,没什么温度。
大俱利伽罗稍微停顿下来,望着短刀走到马厩尽头,一矮身,团在暂时还无人照顾的马儿身边。
把满是骨刺的尾巴围在腰上、安静蜷缩起来的少年,并没有遭到马儿的驱逐。
大俱利伽罗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你知道大俱利伽罗他,虽然看着不好相处、但其实很温柔吗”
正挨个逗弄着五只小老虎的鹤丸,笑嘻嘻的说。
“伽罗坊啊,其实真是个好孩子。”
烛台切光忠捧着一叠衣服走过来,有点儿哭笑不得,“鹤先生,”他招呼道,“有空在这里逗人家的小老虎玩,不如来帮我处理下田地里的活呀。”
“光坊你又拉我去干农活,”鹤丸国永立刻皱起脸,把小老虎往脸前面一挡,“我不去啦我不去啦,让别人帮你忙三日月呢一期呢”
“你是在故意给我添乱吗,鹤先生”烛台切忍不住瞪他一眼,同时制止了立刻就要站起来帮忙的藤四郎短刀,“好啦谢谢你们,前田,平野、还有五虎退,我自己来可以的啊,有空的话请帮忙把这些衣服送去大家的房间,拜托啦”
弯下腰把干净衣服分发给各把短刀之后,烛台切用一种“看看人家短刀再看看你们这些五花四花太刀”的嫌弃眼神,盯着鹤丸,直到他把脸埋进小老虎的
被毛里。
小老虎坏脾气的扭过身子,用肉垫狠狠揍了太刀一巴掌。
“哇坏老虎,”鹤丸笑着去挠它肚皮,“你每天在信长公面前怎么就这么乖呢嗯你什么时候也去挠她一下,我就把私藏的金平糖给你吃”
“别胡闹,鹤先生。”
烛台切光忠满头黑线,抬手拨了拨自己略有凌乱的刘海,弯腰在回廊上坐了下去。
像是不太习惯这个角度的光线,太刀眯起眼睛,抬手捂了捂右眼又放下。
两把同时在织田家与伊达家生活过的刀剑,享受了一会儿忙里偷闲的时光。
虚幻的阳光笼罩虚幻的樱树。在这个一切都可以由审神者操控的本丸里,大概唯有樱树旁的木瓜花,是织田信长确然存在的凭证。
任性起来可以把整个天下吞进肚子里面,不在意的时候却又可以做到完完全全的不屑一顾。织田信长从来对“改善本丸风景”这件事情兴趣寥寥,偌大一间庭院,鲜少有属于第六天魔王的标志性印记。
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把烙印全刻进刀剑们的灵魂里了,所以才全不在意改造一间小小的本丸吧。
烛台切心不在焉的转动指节,下意识又想要去摸摸右眼,每次意识到了就又停住动作。
“真是任性的主人。”太刀半真半假的抱怨,忍下一声叹息。“刚刚收拾衣服的时候,我看到小伽罗的外套了。”烛台切说,小幅度的弹了弹手指,像是在掸去什么灰尘,“叠衣服的习惯并不是他的,上面还沾了些马厩的干草屑。”
鹤丸国永愣了愣,翻身在回廊上躺下,满腹纠结的一打滚,把小老虎盖在脸上。
“行光啊。”四花太刀心里明悟,“他还没有放下吗”
“你也没有吧,鹤先生。”烛台切光忠回嘴,用双肘撑着膝盖,弯下了腰,“我们也都没有。实在是不习惯那个气息,刚唤醒的几把刀剑,我看着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就快要拔刀了。”
“唔唔。”鹤丸闷声说,一边呸呸呸把老虎的尾巴尖从嘴里吐出来,“怎么说,再等等,会好的。”
“是吗”烛台切不置可否的摇摇头,“会允许刀剑这样追随自己,那个魔王到底在想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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