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烽充耳不闻,一路走去。
游汉戈道“我搭你一程”
李治烽在奔跑中深吸一口气,发出清啸,脚步越来越快,啸声于山林间阵阵回荡,游汉戈登时大惊,只一恍神间,李治烽竟是如疾风一般消失在古道尽头。
当夜回到山庄时已是四更时分,距李治烽第一次下山已过了八个时辰,木棋儿又道“真是神了,来回两趟,一百六十里路,你全跑下来的”
李治烽示意木棋别吵醒了屋里,把药包递给他,问“少爷吃过了么”
木棋答道“用了点清粥,已经睡下了。”
李治烽这才缓了口气,衣服也不解,在外屋倒头便睡。
翌日清早,游淼察觉脖颈处一阵沁凉,睡眼惺忪地回手摸,摸到李治烽修长的手指头,再睁眼时,看到李治烽给他系上红绳,绳上拴着玉佩,正是从前他亲手交给李治烽的。
“死不了。”游淼有气无力道,“小病。”
李治烽帮他掖好被子,自去外屋烹药,药味弥漫了一屋子,游淼一闻就愁眉苦脸的,李治烽端着碗过来,说“喝药。”
游淼无奈,
凑着李治烽端着的碗,把药喝了,李治烽又给他一块糖,游淼笑了起来。
在京城那会儿,李治烽被打成内伤,游淼让他喝完药就会给他块糖吃,那时说的是“吃块糖就不苦了,喝药病才会好。”没想到李治烽还一直记得。
游淼喝完药依旧在房里静静躺着,说“木棋儿,你把门开开。”
里屋外屋的门都敞着,李治烽不待游淼吩咐,便进来把屏风挪到一旁。
游淼看着房外院墙上的那一方蓝天,此刻他的心已静了不少,所想无非仍是那事,病了一场,现也没力气折腾了,父亲不来看他,不管他死活,也就是说,他在家里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
如今再上京去,顶多就是一百两银子打发他上路,正遂了王氏与游汉戈的意。来日入京了,还得照看全家,游淼不干。
但不进京,又能去何处长久待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初时游淼还想着住家里直到把王氏赶走为止,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句小孩子的负气话。父亲既然娶了她,怎么可能赶得走待在家里,也是给自己找气受。
“靠爹靠娘靠祖上。”游淼喃喃道,“不算是好汉。”
这一刻,游淼有种冲动,想背个小包袱,带着李治烽浪迹天涯去,父亲能白手起家,他为什么不可以几两银子,倒买倒卖,游德川能做到的事,他凭什么做不到
塞外商贸暴利,游淼是亲眼所见的,有李治烽保护他,春暖花开时,去塞外走一趟不是难事。前提是弄到足够的钱当本金,要钱,就得朝老头子开口。
游淼心里不住盘算,钱到手了该怎么倒买倒卖,行商文书要去哪里弄小货郎是用不着文书的,但也容易被逮,官府随便找个籍由就能收你的货,长途跋涉地过关通关,还是得要张护身符才行。
回京城去找李延,让他托人开张文书这主意可行,说不定还能拉几个公子哥儿入伙,每人凑点银子,游淼脑子里一堆破事纠成乱麻,尽是想着来日要怎么报复王氏母子的事。反而化悲痛为力量,原有的一点颓废消失得一干二净。
到得傍晚时,游淼已在打腹稿要如何把老头子的钱多骗点出来,笑嘻嘻地告诉他,自己洗心革面
,准备上京念书,接受家里安排不成,老头子决计不会相信他。大吵大闹让他把他娘陪嫁的嫁妆拿出来要求分家只怕也不行,王氏在一旁虎视眈眈自己根本分不到多少钱去。但只要几百两银票,周转开了,以后还怕没钱么
要么把老头子的东西偷出去当了游淼心中一动,这主意好,随便偷点值钱的古董字画,怕就怕沛县的人都知道是碧雨山庄的值钱物事,不收,只能拿到扬州或是京城去卖。对了正好上京时,随手顺点值钱东西。
到了京城,山高皇帝远,老头子再也管不着他了。
游淼在床上躺了一天,事情一想开,先前堵在胸口处的闷气犹如找到宣泄口,尽数散了。不甘仍是不甘的,此刻却尽数化作对老头子的嘲笑,自打小时候起,母舅家就说过好几次,隐约能察觉到游德川不喜欢他娘。但既然游淼是唯一的儿子,便也没放在心上
外头药罐吭哧吭哧地响,游淼忽然就饿了,摸摸肚子,说“有吃的么”
“有。”李治烽难得地主动答道,看了他一眼,说,“先把药喝了。”
游淼接过碗,笑了笑,说“我自己来。”
李治烽看着游淼,游淼知道他想问什么,主动道“想开了,不给自己找气受。”
李治烽没接话,喂给游淼一颗糖,将空药碗拿出去,木棋儿又从外屋跑进来,笑道“少爷,京城来人了,说是你朋友”
游淼蹙眉起身,下地时仍一阵头晕,木棋儿忙搀着他出去,说“是个官儿呢,一路来了,水也没有喝一口。”
游淼道“人呢”
木棋儿道“正在堂屋里。”
游淼裹着外袍,脸色仍有点发白,不待通传进了厅内,游德川坐主位,左手处坐着一名文官,身旁又坐着另一名武官,武官穿着皮甲。
游淼认得那文官乃是沛县县丞,武官只觉有点脸熟,只依稀见过,却认不出是谁了。
游德川的声音充满威严,吩咐道“游淼,来见过黄大人,聂大人。”
“游淼”县丞笑呵呵道。
游淼朝县丞一拱手,又不住打量那武将,终于想起来了,说“你是京畿的那个”
那武将正是不久前出城
时,协查城防扣住了游淼马车的校尉聂丹,此刻点了点头,说“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游德川教训道“游淼,怎的如此无礼”
游淼在京城时和一群纨绔瞎混,何时把这些六品官兵放在眼里然而游德川虽富甲一方,却身无官职,来个官他就得行礼,这也是为什么游德川削尖了脑袋也想把儿子朝京城送的原因。黄县丞似是听说了什么,呵呵笑道“好几年不见,这可长高了。”
游淼笑了笑,看了游德川一眼,自己到右手第二个位置去坐下,聂丹的目光犹如鹰隼一般,上下打量游淼,一时间厅内诸人都不说话。游德川朝黄县丞说“犬子上京这几年,连规矩都不懂了。”
黄县丞笑道“无妨无妨,少年人,自然都是要飞扬跳脱些的。前段时日倒是听说三殿下喜欢游淼,想令他入宫去当伴读”
“哎。”游德川唏嘘摇头说,“还小还小,过几年再说罢。”
游淼忽然开口,朝聂丹说“是李延让你过来的”
聂丹沉默良久,而后开口道“你何时再上京去”
游淼心里就有火,答非所问,还这么不客气,换了是在京城天子脚下,游淼还不骂死他然而官高一品,压人一头,游德川喝斥道“聂大人问你话,怎的不答”
游淼道“我来年开春再说罢。你怎的跑这里来了”
聂丹点了点头,游德川欲待再喝斥,聂丹却抬手阻住他,对游淼说“你在塞外弄丢的几口箱子,你朋友托人给你找到了,你点点看少不少,这里还有一封信。”
聂丹起身,交给游淼一封信,游德川与黄县丞都起身,只有游淼懒洋洋地坐着,接过信,本以为是李延写的,看那字迹却全然不认得。封儿上写着“游淼贤弟亲启”。
游德川起身送客,游淼只得跟在后面,将聂丹与黄县丞送到二门外,黄县丞道“依我看,聂大人不如”
“我骑马回去。”聂丹朝游淼一抱拳,他的官职比黄县丞高,黄县丞反而要朝他行礼,外头拴着匹马,聂丹上了马便下山去了。
黄县丞这才与游德川作别,又说了一番客套话,这才上轿离去。
两人刚走,游德川的脸便
黑了下来。游淼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转身就进厅堂里去,站在箱子旁,指着那两口箱子,说“喏,这是我带回来孝敬你的。”
游德川脸色先是一变,继而无话可说,游淼嘲弄道“只是倒霉,半路被胡人劫了,差点还被杀掉,爹不疼娘不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游德川刚想说句什么,却被游淼又堵得一口气上不来,游淼却丝毫不怕他,接着说“多亏个不认识的赵超替我挨了几顿打”
“什么”游德川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说,“谁替你挨的打”
游淼厉声道“萍水相逢的路人和我被关在一起的赵超我他妈回家这么久,我爹没问过我一句路上的话,还是旁的人替我挨的打”
“你你你”游德川气得全身发抖,拿起拐杖,要打却又打不下手。
父子二人相对久久无话,游淼冷笑道“你说我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回家,现在孝敬你的都在这里了,你自己翻罢。”
游淼拂袖走了。
游德川站在厅堂内,长叹一声。
王氏进厅来,问“方才县太爷做什么来还有个武官”
游德川坐在椅上,揉了揉太阳穴,王氏过来坐下,笑道“怎么也不喊汉戈过来说说话儿,这两口箱子”
箱子破破烂烂,似是经了一番车马劳顿,游德川说“游淼京城的朋友送来的,春晓,把箱子开了我看看。”
下人进来开箱子,王氏笑了起来,说“什么朋友还专程送点年礼过来”
游德川拿眼瞪她,低声道“莫笑,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就是咱们游家也巴结不起”
说话间游淼回了房,进房时黑着脸,抽出那信抖开,坐到门廊里,就着天光看。心情忽然就好了些许。
那是赵超写来的信。
“昔日一别贤弟,未知安好,别后延边城防出动,兄冒昧代报被囚之仇,现将失物奉还,若有缺失,望恕罪则个”
游淼笑了起来,写得这般文绉绉的,又朝下念。
“盼于春暖花开日,来京一叙。兄赵超。”
游淼把信折好,心里暖洋洋的,未料同患难一场的赵超,待自己竟是更有情谊。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