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珏见游淼喜欢这一父二子,便点了点头,摸出一点碎银掂量,放到那男人手里,说“你还债去,可别拿了钱就跑。”
那姓宋的笑道“能跑哪儿去,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当天乔珏带游淼与李治烽回家去,扬州少源茶庄就在凤尾竹弄堂里,和三年前来的时候并无太大区别,游淼站在弄堂外面就听见里头白氏的声音在骂丫鬟小厮。
“混养的你这么大。”白氏声音凌厉,“连个水都端不好,做什么吃的”
乔珏一听里头嫂子在骂人便满脸不耐烦,游淼却拉着他的手,笑着摆手示意算了。三人进乔家大院里去,正见白氏披头散发,坐在院子里洗脚。
“嫂子,二哥呢”乔珏问道。
“出门吃酒去了。”白氏黑着脸,没好气道,“你又带的这什么人哟,淼子”
白氏变了副脸般笑了起来,游淼笑道“二舅妈。”
“你大哥年前过来时还说你呢。”白氏起身笑道,“快过来坐坐。”
游淼嗯了声,揣着袖子只是不过去,他娘和这个二舅妈素来姑嫂不和,乔璋又被老婆管着,每天连回家也不想回,成日价在外头厮混,这家里一进来就觉闹心。乔家大部分时候有游德川帮衬,游淼知道她现在对游汉戈定是改了态度,也不大想和她套近乎,于是就免了。
乔珏进内屋去洗脸,说“二哥不回来吃饭了”
白氏高声道“我哪知道他呐,成天就朝外跑,跟丢了魂似的,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听戏呢”
游淼在院子里走了两圈,赫然发现这院子变小了。
小时候乔珂儿带他回娘家时,他就和乔珏在院里追逐打闹,那时候觉得院子很大很宽敞,现在怎么就这么小了呢走几步就到了头,没意思。
整个院子里也昏暗压抑,乔珏在屋里说话,游淼一步步地跳,又问“表姐呢”
“嫁人了么,正在家里。”白氏随手拿了根竹条抽跪在地上的丫鬟,说,“哪有空隔三差五
地朝娘家跑呢。”
乔珏又说“开饭罢,甥儿也饿了。”
白氏不冷不热地起身去吩咐饭,乔珏道“游淼在我房里吃,来,小舅陪你喝点酒。”
掌灯时晚饭送上来了,乔璋一直没回来,乔珏陪游淼吃了会儿饭,茶庄里的掌柜又过来对账,明儿就得开门做生意了,不讨了账本去不成,乔珏只得把筷子放着,嘱咐游淼吃好喝好,自去给掌柜对账。
李治烽和游淼坐着吃,桌上就一碟猪耳朵一碟手撕兔肉两个冷盘,姜爆鸭、蒸活鱼、蒜苗炒腊肉三样菜,确实比之沈园里吃的还不如。
游淼吃着那米,母舅家做饭他一向吃不惯,饭蒸得硬,少水,随口说“连个蒸蛋羹都没有。”
“回去蒸给你吃。”李治烽说。
“饭好硬,噎死人。”游淼抱怨道。
李治烽莞尔,自己吃了三大碗,再去打饭时桶里却没了,游淼只吃了小半碗,剩饭朝李治烽碗里一拨,看着他吃,耳畔却传来白氏的声音,正是在与乔珏吵架。还是当着茶庄掌柜的面吵,料想是乔珏说了点什么。
“没有茶苗子,凭你二哥那德行,你找谁要去”
“话不是这么说,二嫂,这也是淼子要种的”
“外甥外甥,整日自己家的事不上心,光朝别人家跑”
“我在自己家里还能有事做了”
白氏声音尖锐,止不住地透过墙钻进耳朵里来,游淼说“那女的老嫌我娘当年卷了不少嫁妆走。”
“唔。”李治烽吃着饭,说,“嫁妆。”
“现在家里究竟谁当家我说话还算句话不了”
乔珏一声怒吼,白氏终于静了下来,接着是摔门声,外头静了。
片刻后外头又有人路过,游淼探头张望,见门外廊前一个女子驻足,说“呀,淼子”
那女子乃是乔璋小妾,游淼从前都叫她沙姨,叫了人,只是不起来,沙氏拿眼打量李治烽,一阵媚笑,说“怎么今天得空过来了这小哥又是谁”
李治烽看了他一眼,游淼拿着筷子,朝他俊脸上戳了戳,说“不许看她。”
沙氏走了,乔珏又过好半晌才臭着个脸回来,坐下见已没了饭,喊道“弘明”
小厮过来提着饭桶去盛
饭,片刻后回来说“四爷,饭没了。”
乔珏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李治烽吃剩小半碗,朝乔珏让了让,乔珏怒道“吃你的”
游淼笑得直拍大腿,乔珏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游淼问道“茶苗的事,麻烦就先算了罢,改天我找二舅说去。”
乔珏知道游淼听见了,也不瞒他,说“反了她了,什么都管,一点茶苗能顶个什么事又没人种,你不理这事,今天晚上我就亲自去趟茶庄,这家里待不下去了。”
乔珏草草吃了些饭便换身衣服出去,游淼就当在自己家里似的,占了乔珏的床,又让李治烽上来,两人缩在被里睡,乔珏的被熏得很香,又有李治烽搂着,游淼舒服地说“小舅的床舒服。”
李治烽嗯了声,亲了亲游淼,一夜睡过去,四更时乔珏回来了,见两人占了自己的床,便在椅上倚着,将就睡了会儿,天明时分,乔珏便把两人叫醒,说“起来了。”
游淼睡眼惺忪,脸也没洗,迷迷糊糊地出去上了马车,李治烽不知去了哪,游淼又靠在乔珏怀里睡了一路,到得码头上时,昨天耳市上买的几个人已到了。乔珏去吩咐船家,又使钱让码头工载货,李治烽押着车过来,六千斤铁锭先上船去,那船已吃了一半水。
“吃。”李治烽拉过一张小桌,把油纸包着的热腾腾的油条给游淼,又转身去江边小店里买了碗豆浆。
游淼吃过早饭,精神了些,李治烽便给蹲在江边的几个新来的家仆发馒头。
李治烽“你叫什么。”
“程光武。”瘦高少年接过馒头,答道。
“我记得你俩。”游淼朝那对双胞胎道,“穆严,穆风。”
两个双胞胎不说话,接过李治烽递来的馒头。
又有两家人拖家带口等了许久,其中一家男人说“少爷,给小孩点吃的呗。”
“都有。”李治烽挨个发了白面馒头,那是乔珏招来的,一家人姓牛,另一家人姓钱。姓牛那家是一男一女带个女儿,姓钱那家则是个寡母带俩半大儿子。
天渐渐亮了起来,乔珏吃了点油条便随手递给小孩儿,游淼说“走吧,小舅你等啥”
乔珏脸色阴晴不定,也不说话,显然是昨夜被
气狠了,游淼没脸没皮地过去蹭他撒娇,乔珏绷不住,笑了起来,说“再等等。”
江雾散尽时,来了四辆车,车斗上装的全是三尺高的茶树苗子,树根处还用麻布裹着土,游淼登时欣然惊呼,乔珏说“小舅可是把自己这点家当都带过来了,淼子呐,以后多仰仗你了。”
游淼笑道“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走罢。”
五千棵茶树装了船,数人上去,大船浩浩荡荡,一路开往江波山庄。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季一来,整个江波山庄里简直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吆喝来去的工匠,大船在江边卸货,椴木七零八落,有的被去了树皮,有的则已开始刨了,乱七八糟的,工匠们还在江边支了几个棚子,游淼去问过黄老匠好,便让人将铁锭堆在岸边,领着人上沈园去。
乔珏上次来还没见这架势,道“你这是要造福万民呢,淼子。”
游淼谦虚笑答道“造福万民呢没办法,造福造福自己的山庄倒是行的。”
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但江水仍不结冰,一行人进了沈园,俱探头探脑,显是未曾住过这等富贵庭院,乔珏笑道“嘿,小舅终于也过了回大户人家的瘾了。”
游淼虚虚踹他,调侃道“你这是埋汰我呢。”
乔珏带着个小厮前去收拾,便打算在这住下了,江边脚夫又把茶苗送到沈园里来,横七竖八,堆了满后院,游淼让李治烽去结算工钱,带着新招来的佃户进了大堂,数人都站着。
游淼道“在这处等等。”
都是穷苦人家,何尝进过这等富贵地方当即纷纷赞叹沈园气派,女人们带着小孩在屋外等候,当家男人都进来了。游淼看了一眼,见穆风,穆严两兄弟里进来了一个,想是一户人家进一个人,也算识规矩了。
游淼小时见过父亲是如何对待佃户的,入内取了茶叶,亲手沏茶,用粗陶杯分了一轮,说“进了沈园,就是咱们家的人了,以后要有什么事,大家好商好量。都过来,将茶分了。”
山庄少主请佃户与下人们喝茶,也就意味着游淼正式接纳了他们,当即以一户姓庄的人家带头,庄、黄、钱、牛四家,各人过来接茶,都
纷纷道“自然对少爷忠心的。”
“嗯。”游淼很满意,添了一轮茶,说“你们拖儿带女的,就先在沈园里住下,不急,边厢里寻一处住就是,今年一年先种地养家糊口,不够吃的,向李治烽支就行。”
游淼一答允了吃饭问题,众人纷纷都是松了口气。
游淼却道“但今年提前支的口粮,明年都要还回来,一分利。”
姓庄的男人说“是是,正是这么个理儿,断然也不能白吃少爷的。”
游淼说“明日便去把田圈了,圈多圈少,量力而为就成,一亩地,五分租儿。”
这话一出,数人虽不太情愿,但也得点头。游淼笑吟吟道“我这山庄里的地,可是能种三季稻子的,你们不信自己去试试,来的时候都见着了那水车就是开春供水用的,若种不到三季,我这人是顶好说话的,年底少你们点租儿也就是了。”
这话一出,数人才松了口气。游淼又打发道“你们四户要租地种地的,都去歇着罢,明日开始去犁地,粮种到时会给你们。”
跟着船来的四户人家都躬身退了出去,游淼这才想起昨天在耳儿市上招揽的那姓宋的没来,料想是拿着钱跑了,虽一肚子火,却也无计,只得当被偷儿顺了去。
堂内剩下肤色黝黑的高瘦少年程光武,以及饿得面黄肌瘦的姓穆的双胞胎。
“我也种地罢。”程光武说,“我租块十亩的地,少爷也收我五分租儿成不”
游淼正看他好笑,说“你会种田”
程光武一愕,继而答道“不会,我可以学。”
游淼道“沈园东北角那块地是好地,给你种了,五分你的,五分我的,种子我掏,但要种什么,你得听我的。种完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去,我给你一口饭吃,但平日里你不忙了,得照料我两匹马,府里大小杂事,你也得担待着点,我小舅唤你,你就把他吩咐的事给做了。”
游淼给程光武包吃住,让他种块沈园后面的地,还分一半给他自己去卖,当真是天大的好事了,程光武忙不迭点头告退。
又剩下穆严与穆风这两对双胞胎,游淼想了一会儿,放房里伺候罢自己也没那么多事,让他俩去做饭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