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其中一个院里,游淼也懒得找了,只是隔着墙喊,片刻后,东边传来一声口哨。游淼便让张文翰去找人,把行李带进来。
这么一喊,住在院里的书生都出来了,各自看着游淼。
游淼作了个团揖,说“游子谦,流州人士。”
这处住了五六个书生,都朝游淼拱手,通了姓名,有从川地来的,也有从巴南,荆州等地来的。
张文翰开了两间相邻的房门敞着,朝院中一拱手,说“扬州张墨怀。”便径自匆匆去找李治烽。书生们过来和游淼搭话,游淼便笑着闲聊起来,他平素性子随和,长得又俊,自然引人注目,住这处的都是各地举人,进书院住,都是家贫的,哪怕稍有点钱财,也都去客栈投宿了。大部分都身穿粗布书生袍,戴块布巾,腰间红绳拴着个铜钱当腰坠,鲜有像游淼这等衣着光鲜的。
游淼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及至李治烽提着几口大箱子进来,便有人问游淼道“你带这么多东西上京”
游淼忙谦让道“都是些杂物,还有带上京,送朋友的土特产。”
说着让李治烽开箱,分给书生们吃,有的摆手不要,有的便上来拿了,道过谢领去,李治烽和张文翰忙活,游淼只是站着和举子们闲话。搬完之后又有书生吃过饭,陆续回来,与游淼这新来的打招呼。
“嚯。”一名高瘦书生看过游淼的行李后便笑了笑,没说什么。
游淼心知自己已成了众人眼里的少爷,也懒得去分说了,便问李治烽“马和马车呢”
李治烽“在马厩里,车
靠着后院里的墙停上了。”
张文翰又过来说“少爷,东西搬完了。”
游淼问“吃饭去罢,借问一声各位仁兄,国子学里管饭不”
众书生纷纷看着张文翰与游淼,都在猜测这人来历,李治烽出来锁上门,说“我看到有饭堂,就在北边,走罢。”
游淼便欣然点头,带着人朝饭堂内去,国子学内供应的吃食只有简单的米饭与咸菜,肉装作一碗一碗的小碗,只有少许肥肉块,要再吃得掏钱去买,然而买再多,也不过就是那点梅菜干与零星肥肉渣,游淼简直食之难以下咽。
食堂内没几个人了,长桌旁的书生一边吃一边看这三人,李治烽问“要吃什么,我去买。”
游淼道“算了不早了,马上就宵禁了。”
李治烽道“我速去速回就行。”
游淼道“明天再说,随便填饱肚子回去睡觉罢。”
书院里也没个洗澡的地方,不能烧水,洗澡得去外头澡堂里洗,游淼一路风尘仆仆地上京,困得半死,宵禁后熄了灯,早早就上床抱着李治烽睡了。
翌日游淼醒来时,房里已摆上早饭,清晨雾气未散,张文翰在外头整理行李,李治烽在廊前扫地。别的举子门口都乱七八糟,只有游淼房外扫得干干净净。
游淼刚醒来,李治烽便入内伺候,张文翰则拿着衣服进来抖开,等着让游淼穿,有几个书生在门口探头探脑,像是看到什么怪事确实是怪事,一个举人在服侍另一个举人。
游淼也察觉到了,说“张文翰,你不用管我,忙你的自己就行,传出去不好。”
张文翰说“管他们说什么,少爷终归是少爷。”
游淼道“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小厮,在山庄里咱俩做伴,这些年里只当交朋友罢了。”
张文翰答道“当初要不是少爷收留,文翰也只能铺盖一卷,带着几本书,四处流浪了,哪还会有今天”
游淼知道张文翰这人重情谊,知报恩,心道也说不动他,但转念一想,仍旧吩咐道“你在外头见了官,就不能这般了。”
张文翰点点头,游淼便不再勉强他,便打发他出去吃早饭。
“食堂里有什么吃的”游淼问道。
“面团,
咸菜。”李治烽答道。
游淼一听就倒胃口,说“不想吃那些。”
李治烽取过袍子给游淼披上,答道“知道你不吃,买了鸡粥和糕点。”
游淼当即食指大动,出去廊前坐着,外头三个食盒,张文翰摆菜分筷子,三碗兀自热着的鸡粥,一叠九块小笼蒸的桂花奶糕,既香又糯,烧鹌鹑撕成丝码在盘里,和一碗茶叶蛋。
“吃罢。”游淼三人坐着吃,廊前有书生出来洗头洗脸,便朝他们打招呼,经过时不禁多看了几眼,游淼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想搬进房里吃,却又舍不得这大好春晨。说“住哪都难办,富有富的难办,穷有穷的难办。”
李治烽莞尔,张文翰笑着说“管他们想甚么呢。”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游淼筷子敲了敲碗,指指张文翰,说,“悠着点,别会试没考就被参上一本。”
张文翰笑得拿不稳筷,又说“我听说少爷在京师风生水起,还怕谁参”
游淼一本正经道“谁说的可没这事。”
张文翰说“听我先生说的,说少爷在京吃得开,连丞相府的公子都得对少爷客客气气的。”
游淼道“当年不过有几个玩伴罢了,李延那厮能对我客气见了鬼去”
正说话时,外头长垣、少微二小厮过来了,站在院子里,长垣说“给少爷请早。”
起的书生渐多了,便各自站着看,仿佛在笑游淼,还把家里排场给搬国子学里来了,呵,有意思。
游淼也不避人,问道“早饭吃了么”
长垣道“这刚起来呢,过来听吩咐。”
游淼说“采买单子带着,你俩去西市街口,想吃甚么就吃甚么罢,公账里支,待会儿给我送盒乌龙过来,昨天卸车那会儿忘收拾了。”
长垣躬身道是,便领着少微走了,游淼昨夜没吃饱,一口气吃了五块奶糕,一大碗粥,三个茶叶蛋,心满意足地说“烧点水,沏杯茶喝。”
李治烽收拾了桌子,张文翰去取炉生火,游淼便在廊下坐着,一班书生吃过早饭回来,正议论上哪去玩,见游淼这随身伺候的家仆一早上忙活半天,都觉怪有趣,当即便有人上来打招呼,笑着说“听说你们流州
人,没有了茶是过不下去的。”
游淼一哂“习惯了,可不是和你们冀州人爱吃辛一般郑兄请。”
游淼让出个位置给他坐,一帮书生正站在院子里商量上哪去,有人便问道“游贤弟,郑永,张墨怀,你们仨一起,赏春景去不”
游淼笑道“不了,刚到京师,水土不服,懒怠动,你们玩。”
郑永朝院里人说“我读会儿书。”
张文翰连话都免了,只是摆手,继而提壶沏茶。这时候外头却又有人来了,来人是个中年人,身着华服,佩着镶玉的腰带,手上戴着枚玉扳指。身后前呼后拥地跟着一群家丁,书生们都吓了一跳,只以为是官府来拿人的,当即静了。
“怎么了”游淼被人挡着看不见。
张文翰说“来了个当官的,少爷认得”
李治烽忽然道“丞相府的人来了,三管家李末。”
那中年人在院子里问道“借问声,流州来的游公子在么”
“在。”游淼道,“什么事你们让开些我看看呀我说是谁呢怎么是你,来来,喝茶。”
中年人从袖中抽出一张封儿,上前递给游淼,说“我家少爷请了户部平奚,大理寺司马璜,凌翰林的公子,礼部秦少男与几位京畿举子,预备四月十五,在清荷庄摆酒听戏,给游少爷接风。茶不喝了,待会儿还得进宫一趟。”
游淼接过封儿,说“行,你回去告诉李延,到时间一定过来。”转念一想,便笑嘻嘻地揶揄道“李延那小子昨天晚上还跑听雨楼去了,这可不老实。”
游淼一想便知,李延不可能知道他这么快上京,而游淼昨天桥上和听雨楼的柳纱绫打了个照面,也是故意被她认出来,如此一来李延去睡他老相好的时候,柳纱绫便会提起此事。
没想到李延昨晚上就去了,得知游淼回来的事,便遣人送了帖子让他去。
中年人被说得略尴尬,躬身告退。
书生们不知他是何来头,纷纷交头接耳,再看游淼之时眼神便有点不一样了,初时还以为只是个寻常少爷,然而那管家报出的一大串人名,官职却是镇住了众人。
当天书生们走后,游淼喝过一轮茶,便有了精神,郑永客套
了几句,看游淼脸色也不敢上赶着巴结,便自道回房去念书。张文翰说“少爷今天有事办不”
游淼道“不用了,我就在太学里走走,你等长垣把茶叶拿来,自己打发时间罢。”
张文翰正想去书馆里看书,便点头应允,游淼换了身衣服,将腰坠挂上,带着李治烽走了。
游淼也只是想逛逛太学,毕竟多年没来了,当时自己尚小,刚入京时便在墨香院里结识了李延,前三个月尚且规规矩矩读书,然而一混熟,便被这群猪朋狗友给带得歪了,成日不务正业。
“你看这里。”游淼站在院子外朝里看,向李治烽说,“以前就是我们读书的地方。”
李治烽说“你不是不读书的么”
游淼尴尬笑道“时不时还是得来一次的。过几天去见李延不”
李治烽道“见罢。”
游淼道“你现在还恨他么”
李治烽说“没甚么可恨的,若不是被他买了来,也见不到你。”
游淼笑了笑,嗯了声,现在自己不比往日了,见了李延,该说甚么话,怎么聊当年的交情,话出口前都要先三思。
如今他和李延、平奚等人,已不再是昔日在京时单纯的少年友情,这其中掺杂了太多东西,是该依附于他,还是保持适当疏远的距离这实在是游淼头疼的一件大事。三年前游德川、游德祐就在说,让他站稳脚跟,然而游淼却直到现在还未有一个打算
毕竟赵超也在京城。
游淼左思右想,心底也明白,自己和赵超之间更有情义,李延这一派人,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毕竟大家从小也都是纨绔,有钱有势的时候能凑一处称兄道弟,甜得和蜜一样哥哥弟弟地叫,实则都怀着给自己谋取利益的心思。说白了也就是互相利用,李延父子势大,其余党羽趋炎附势,都巴着他。
要真出了点什么事,肯定就是个树倒猢狲散的局面。
而赵超才是那个讲究交情的,唯独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游淼看着李治烽,却没有说话。
李治烽眉头一动,也不出言询问他,两人便这么静静站着。游淼眼睛瞥来瞥去像只小狐狸,转身又默默地走出院子,边走边想。
若说站派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