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肃静,李治烽看着游淼,贺沫帖儿又笑了起来,朝身边人说了几句话。李治烽抬手就给了游淼一巴掌,游淼被打得脸上火辣辣地疼,醒悟过来,忙上前跪着给李治烽穿衣服,整理腰带。
贺沫帖儿说“过会儿到我帐里来,正想问你几句话。”
李治烽略一点头,贺沫帖儿便离开了。
贺沫帖儿走后许久,李治烽才转过身,抱着游淼,让他埋在自己肩上,不住颤抖。
“没关系我懂的,懂的”游淼知道李治烽心里难受,连赵超打了他一下,李治烽都要发怒,何况自己下手
李治烽闭着眼,在他的脸上亲了亲。
游淼道“待会儿我要跟着你去么”
李治烽点头道“你无论如何,都别开口。”
游淼忙道“好,我明白的。”
李治烽给游淼穿好衣服,在他额上吻了吻,分开时注视他的双眼。游淼霎时就懂了李治烽心里也没谱。认识他这么久以来,或许这是他们共同面对的,最艰难的困局了。游淼没有多问,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什么都不必问了,只要配合李治烽就行。
他也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李治烽起身带着游淼出去,帐外等着来引路的人,游淼走路仍有点趔趄,多日养伤,现在脚一沾地登时整个人轻飘飘的,就像踩着棉花一般。前面的鞑靼人只引路,不说话,游淼低着头,一副温顺畏惧模样,眼睛却私底下乱瞥,脑海中不住回想先前的事。
四处都是营帐,简直围得密不透风,李治烽与他所住之处正是大营腹地,今日有军队迁徙,刚下过雪的地上被踏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淤泥。游淼担任随军御史也有数月,此刻一看便知道这是鞑靼部队迁回来的迹象。而根据马蹄估测,至少有上万人。
先前李治烽说过,贺沫帖儿去了延边城一趟
,并把皇帝与太子也带走了。现在又带着一万人回来,不知有什么用意。莫非是想把大安当作一个据点除了鞑靼,外面还有胡人,只不知道犬戎人又在哪,是否参与了五胡与鞑靼的这次行动犬戎人。
游淼短短瞬间,终于想清了形势。
国家未亡国家未亡
先前游淼一口气死活上不来,便是因为国破家亡,而李治烽提到,这里有四万鞑军,外围还有五万胡人,也就是说天启还没有灭亡否则此刻,他们的据点就是京城鞑靼人如果有必胜的把握,就一定会乘胜追击,不会停留在大安城。
只不知道,现在天启军退到哪里了,是谁在带兵。只要守住长江天险,天启就还有收复失地的希望。而李治烽
游淼看了李治烽的背影一眼,意识到他现在的身份或许相当敏感犬戎人的三王子,也或许会成为贺沫帖儿的争取对象。也就是说,这是一个谈条件的好机会。
李治烽将游淼带进城内,沿途都是守卫的鞑兵,大安建城历史悠久,足有三百年,天启太祖得天下后,又将此城再次加固,成为一座石头城。冬天御寒,白日间可抵御风沙,一块块巨石垒砌起,犹如森严的堡垒。
大安城内已见不到汉人,这依山而建的巨大城市有多条道路蜿蜒上高地,游淼时不时瞥向半山腰,看他们来时的军营处,棕色的军帐蔓延了整个山头。
游淼认出中央最大的那座石堡,石堡前有个宽敞的校场,而石堡后便是悬崖。当初他就是被马拖着,在这石堡前奄奄一息,险些死去。
石头城中央的大门开启,发出巨响,李治烽在这大门前显得十分渺小,他侧头看了游淼一眼,游淼会意低下头,跟着李治烽进去。
一阵粗豪的大笑迎接了他们。贺沫帖儿坐在主位,周围坐了一圈将领,正在喝酒吃肉。
紧接着,贺沫帖儿身边的一名将领说了几句鞑靼话,像是在打趣。李治烽表情不为所动,只沉声道“贺沫帖儿,我不会说鞑靼话,胡人的话不精,还是说汉话罢。”
贺沫帖儿笑道“有意思,沙那多,没想到我征服了南人,居然还要用他们的话来和你交谈。坐罢。”
游淼心里咯
噔一响,瞬间想起了贺沫帖儿大军围城之时,提出的五个条件之一,就是交出犬戎三王子沙那多。也就是说,李治烽一直没有告诉自己,他的三王子身份。
未及细想,李治烽便已入座,游淼跟着坐在李治烽身后,贺沫帖儿说“来,喝酒”
说着拍了拍手,便有乐声奏起,一群女子莺莺燕燕,分列两侧,出来跳舞。游淼一见之下便忍不住全身发抖。
全是汉人女子,而且大多还是熟面孔。抚琴的女孩是赵超同父异母的妹妹,十三公主赵霖,吹笙的是听雨楼的姑娘。领舞的女人身形婀娜,身材高挑,赫然正是听雨楼的红牌柳纱绫。在她的身后,紧跟着李延的妻子唐氏。随后一字排开的女孩们大多游淼不认识。最大的二十来岁,最小的却只有十二三岁。
羌笛声低低饮泣,吹奏的俱是胡人乐师,场上诸鞑靼将领都是停了交谈,一齐聆听乐曲,欣赏舞蹈。纵是游淼这等少闻羌笛之人,亦听得出乐声中思念故乡的惆怅之意。宛如一轮明月于大漠上冉冉升起,平沙遍野,铺向天际。
李治烽陷入了沉思之中,而游淼见那曼舞女子中,排在队伍后的少女眼眶通红,眼角噙泪,想是想起了被击破的京城。国破家亡,帝君被擒,天启的女子被抓来当舞姬,此等场面梗在心头,当即一口气堵得几欲吐血出来。
游淼手中握拳,眼中泪水滚来滚去,全身无法控制地发抖,李治烽噙了口酒,侧头看他一眼,将宽大的手掌放在他膝上,令游淼稍稍平静了些。
乐音罢了,婢女们分成两队,各自到席前来,提起酒壶给客人斟酒。李治烽一时间仍有点走神,以鼻音低沉地、含糊地唱着方才演奏的那首歌。双目似乎没有焦点,游淼知道他定是想起了故乡的事。
唐氏到他们席前来,看了游淼一眼,两人眼神对接,唐氏凝视游淼双眼,斟酒的手不住颤抖,酒水洒了些许出来。李治烽马上就回过神,看了她一眼。
游淼低声朝唐氏道“嫂子”
唐氏避开李治烽的目光,斟满了他那杯,又给游淼斟。
游淼低声说“嫂子,你知道还有谁被关在大安了么能帮我找到人不”
唐氏的手
抖得更是剧烈,几乎倒了小半杯出来,唐氏斟过酒离开,换了柳纱绫过来,奉上食物。
“游少爷,我求你一件事。”柳纱绫经过时把声音压得很小,语速很快,迅速摘下手镯,小声说,“子谦,我知道只有你能”
解开手镯的那一刻,叮的一声轻响,李治烽眼神锐利,马上就看见柳纱绫的手腕里藏着一截短匕
“你要做什么”李治烽蹙眉道。
游淼也看到了,一见之下登时色变,要阻止柳纱绫,胡人的乐曲却再度响起,柳纱绫放下酒壶,一转身再次入场,率领众女跳起了舞。犹如穿花蝴蝶般轻盈掠过坐席前。
鞑靼人哈哈大笑,柳纱绫脸上带着微笑,一转身,一抬足,动作柔和轻婉。游淼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只觉胆战心惊,犹如一场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祭礼。
“她是什么人。”李治烽小声道。
李治烽没有见过柳纱绫,眼睛盯着她的方向,游淼低声答道“听雨楼的姑娘。”
“她刺杀不了贺沫帖儿。”李治烽说。
游淼简直不忍再看下去,仿佛柳纱绫随时就要身首分离,血溅当场。
“贺沫帖儿很强么”游淼颤声问。
李治烽喝了口酒,漫不经心道“很强。”
游淼“有多强”
李治烽朝主位上看了一眼,见贺沫帖儿没有注意到他们,便侧过头,一手从游淼身后绕过,搂着他的腰,凑到他耳边说“你想不到的强。”
“和你比呢”游淼转过头,彼此的唇几乎要抵到一处,李治烽以鼻梁亲昵地蹭了蹭游淼侧脸,说“你长大了。”
明明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游淼却不知为什么,心底充满了旖旎浪漫的感觉。
“和你比呢”游淼抬眼,与李治烽抵在一处,看着他深邃的双目。
“贺沫帖儿是塞外三大武神之一。”李治烽说。
游淼明白了,也就是说柳纱绫永远不可能成功。他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得想个办法,把她要过来。”游淼说。
李治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游淼,眼中流露出询问之色。
游淼刹那间心神领会,李治烽在说你确定么
游淼忽然又有点动摇了,真的要阻止柳纱绫么这分明
也就是她想好的,或许说,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时间心里好生纠结,李治烽却只安静喝酒,看婢女们跳舞。柳纱绫越舞越靠近主座,众女纷纷转身,各自被将领拉进了怀里。
游淼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手里紧紧攥着柳纱绫给他的玉镯。方才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只希望她为了说完后面的话,而不会这么贸贸然动手。
柳纱绫坐在一名鞑靼武将怀里,眼神犹豫,忍不住又看了游淼一眼。游淼眉头深锁,神情焦虑,隔得老远极缓摇头。
被贺沫帖儿抱着的是怀明公主,公主只有十三岁,颇有点不知所措,几乎要哭出来了。贺沫帖儿喝得脸色潮红,以胡须抵在怀明公主的脸上来回蹭。唐氏年纪偏大,无人挑她,她便只得过来,要依偎于李治烽身上,却被李治烽不易察觉地轻轻挡开,只得规矩坐在一旁。
众鞑靼人各自抱着汉人女子胡亲乱啃,游淼知道筵席也将近尾声了,并暗自祷祝女人们千万千万不要贸然动手刺杀鞑靼人都喝得烂醉,东歪西倒,第一个人大声说了句话,像是请示。贺沫帖儿呵呵答了,彪悍将领们便都东歪西倒,搂着婢女走了。
离席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剩下贺沫帖儿与李治烽两席。
贺沫帖儿吩咐了句鞑靼话,乐师便收起乐器,离场,两名侍卫带上了门。
场内只剩下李治烽、贺沫帖儿与各自身边的婢女,还有不知所措的游淼。
“吃罢。”李治烽朝游淼吩咐,递给他一块羊肉,游淼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便跪到一旁,低着头,像个奴隶般大吃大嚼起来。
贺沫帖儿皮笑肉不笑,放下酒杯,说“你从哪里找来的这奴隶”
游淼心中一惊,暗道麻烦了,先前李延为了保住游淼的性命,也朝贺沫帖儿说过情,提到过游淼的身份家里是江南富商,会拿钱来赎人。而李治烽又说他是奴隶,贺沫帖儿没认出来吗
是了贺沫帖儿只见过自己一面,后来便把他打得半死,自己走了。李治烽抵达大安时,贺沫帖儿人在延边,未曾见到李治烽救下游淼。
“抬起头我看看”贺沫帖儿饶有趣味道。
游淼一凛,李治烽又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