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淼点头道“行,待我出征回来去和三陛下说说。”
李延在游淼耳畔道“你不可小看了他,这是哥的真心话,现都与你说了。后面会发生何事,还难料得很,该站的站稳。”
游淼嗯了声,知道李延说到这句,便是暗指议和,太子与新帝等错综复杂的关系,要自己提防当心,确实是为他着想。
当夜所有人打着火把,将军粮清点完毕装车,又有户部的灾粮七千石,游淼让江波山庄开库,放了三千石粮食出来,带着装车,共计一万石,一百二十万斤粮食。一队还运不完,只能让平奚点兵,陆续押送。
李治烽的队伍已抵达前线,游淼在第三天来到清河岸边时,见对岸都是错落的营帐,冬季溪水很浅,只到膝深,天也渐渐冷了,涂日升的士兵们都在河滩上生火取暖,后面还有满眼木棚,浩浩荡荡直搭到大路上去。
游淼自从知道新军扎营北岸,不贸然南下的消息那天起,便明白涂日升的军队也不敢进军茂县。虽说是农民叛军头子,但也是知轻重的。毕竟天启开国至今两百年,还未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何况如今是个人就懂外敌在侧的道理,推翻了朝廷,只怕南朝就要全体覆灭。
如今之计,实在不宜造反,涂日升的境地也甚尴尬,揭竿而起,只为一口饭吃,而打到了扬州西北,再进一步就要直面朝廷之时,反而演变为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进不可进,退不可退。就算把赵超扳下来,又能做什么姑且不论新军有无这等战斗力,就算让他涂日升占了茂城,聂丹必然挥军南下,平了新军。而北方五胡、鞑靼也将趁机而入,攻占江南。
如此
一来,涂日升便将背负千秋万代的骂名。
有时民间怨声载道,到了抉择关头时,却谁也不敢去推翻皇帝,反而需要一个朝廷。
游淼正是吃准了这点,知道给涂日升一个台阶下,给大家一口饭吃,乱军必去。
抵达军营时,谢权正在北岸与新军谈判,李治烽则在看地图。游淼大喜,果然没看错谢权,平奚等人对他的青睐还是有原因的。单枪匹马就敢到叛军的大营里去谈判,放眼当朝,也只有三个人有这胆量。一个是李延,一个是谢权,另一个,就是游淼自己了。
夕阳西下,李治烽与游淼一人端着一碗饭,在河边看对岸,吃着饭。
李治烽道“我与谢权谈好了。若他今夜还不回来,我会率军夜袭。”
游淼嘲笑道“你欺负欺负鞑靼人也就算了,你看对面老百姓,拿着的都是锄头镰刀,营地里连个拒马桩都没有,你杀得下手”
李治烽不语,无奈摇头。
确实如此,游淼观察了涂日升的营地布置,交给自己与李治烽,甚至连夜袭都不用,大白天三轮擂鼓,直接开冲就能把对方杀个人仰马翻。虽然号称有十万人,但见了官兵,都是些乌合之众,又都是些半饿着的灾民,哪有力气打仗
“等谢权回来再说。”游淼道,“不行我再亲自过去一趟,圣旨我都准备好了。”
李治烽道“不能轻敌,对方阵中还是有好手的,否则唐怀理也不会在涂山惨败。”
游淼心中一动,问“什么好手”
“行军作战的好手。”李治烽答道。
李治烽在地上画了当时的军事图,为游淼分析上一仗唐怀理惨败的原因,游淼本以为是唐怀理阵前换了参军的缘故,看完李治烽的分析,才知涂日升的军队确实有会打仗的人在。
“当时他们绕过涂山。”李治烽说,“要绕进清河以北包抄。但新军抢先一步料到唐怀理的布置,连夜扔下辎重急行军,抢先占领了水边。唐怀理从前是带水军的,又不擅丘陵作战,误判了形势,扎营高地,被放火烧山,大败而逃。”
游淼道“敌方阵营中的这个人,比起你怎么样”
李治烽摇头道“他不是我对手,但也算是一员天生的将
才了。若能招揽回朝,说不定能起到用处。”
游淼缓缓点头,说“这一场,关键在于涂日升想不想战。其余人的意见倒是可忽略不计。”
李治烽说“所以若是软的不成来硬的,仍然不可大意。”
“嗯。”游淼正寻思着,对面便有人来报,谢权回来了。
“他听说过你。”谢权第一句话便朝游淼道。
游淼略诧,问“说我什么”
谢权道“他想让你过去,与他谈谈,被我一口回绝了。出发前陛下交代,绝不能让你入敌营。”
游淼笑了起来,谢权又召进一名涂日升派来的使者,那人光着脚,穿着棉衣,面容黝黑朴实,开口就道“你是江波山庄的庄主”
游淼点头道“坐罢,我就不招待你喝茶了,山庄赈灾派粥的事,料想你也听过的。”
使者点头,沉吟不语,而后道“江南这么多地主,全他妈是畜生”
李治烽冷冷道“你说什么”
这句话是把游淼也给骂进去了,那使者旋即笑着补充道“只有你们游家,还算有点人样。”
游淼自知乔珏这几年的安排,确实为他赚了不少名声,不管是年前大涝,还是今年大旱,江波山庄都为扬州做了许多事,声名远播,又传到江州、夷州等地。要和这些佃户出身的耕地人说话,倒不像唐博等人招嫉恨。
“多谢涂将军的谬赞。”游淼喃喃道,盯着那使者看,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涂老大说。”那使者摘下褡裢,在帐里坐着,自顾自地擦脚,头也不抬地说,“让你过去和他说几句话,你敢不敢”
游淼笑了笑,不答,此刻心里产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仿佛是直觉一般这人该不会就是涂日升罢
李治烽却道“不行。你以为你们是什么”
使者笑笑,神情十分亲和,李治烽看着那使者,说“涂日升再强,强得过贺沫帖儿鲜卑鞑靼我们都打了,会怕你们”
“愿意便来,不愿,明日来战。”李治烽冷冷道,“想游大人过河去见面,不、可、能。”
使者无奈道“果然,官员都一个样。本以为来的是扬州父母官,没想到是游大人,更没想到,游大人与贪官们,
也没多大区别。游庄主,其实是有人过来,请您过去见上一见。这人你从前也认识。”
游淼“叫什么名字”
使者道“去了自然就知道。”
游淼微微蹙眉,寻思自己在江南有什么相识的人,但绞尽脑汁,都想不起哪里有什么相好的难道是游家的远房亲戚不对,游家人根本不会跑来参加起义军。
游淼端详那使者,越想越奇怪,看得那使者避开他的目光。
游淼道“我自认不是甚么清官。”
谢权脸色微变,略略蹙眉,显是觉得游淼在农民军面前说得太多了,游淼抬手道“但,我也不会来贪老百姓这点钱,这样罢。你将诏书带回去,给你们头儿看看。”
游淼取出赵超的圣旨,说“江南即将变法,你们来年开春,就有田可耕。天子登基,体恤民意,知道大家都不容易。我给他一晚上时间,明日拂晓时分,各派一艘小船,驰到河心处,让涂日升来见一面。”
使者点头接过,游淼又道“陛下亲口说了,只要知悔改,前事一律不究。”
使者欣然道“我说话作不得数,须得交涂将军定夺。”
谢权要接圣旨,游淼却亲手递到那使者手里,低声在他耳边道“让涂日升识趣点,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李治烽可不比唐家那群窝囊废,是上过塞北战场的”
使者一凛,游淼又小声道“况且他不是汉人,杀你们农民军,下手不会留情。涂将军,莫怪我说句不中听的,你若不退兵,此战必败,兵败后还得背个千古骂名,不划算。”
说毕游淼轻轻拍了拍使者肩膀,让他走。
翌日清晨,黎明破晓之时,一艘小船划出河心,李治烽在南岸率领军队,大军林立,剑拔弩张。
游淼从跳板上过去,在几名士兵的保护下上船,坐在船中的,正是昨天亲自到营中来的使者,也就是叛军领袖涂日升。
“哈哈哈”涂日升爽朗大笑,“游庄主,请坐。”
游淼欣然就座,与涂日升不似敌我,更像是老朋友。
“涂将军考虑得如何了”游淼问。
涂日升叹了口气,知道此刻李治烽大军压境,而自己既不能退,也不能进,游淼给
他这个机会,已经是给足面子,放他一马了。
涂日升凝视游淼双眼,缓缓问“游庄主,我想问您一件事。答了此事,我才能作决定。”
游淼唔了声,涂日升展开圣旨,说“陛下恩准,江南变法,来年均田为耕,体恤民情,但我不知道,跟随我起义的弟兄们,会落得怎么一个下场。”
游淼一口答应道“陛下既然派我来,而不是其他的官员,就意味着我全权处理。我可以性命身家担保,涂将军只要遣散部队,跟我回茂县,你的弟兄决计不会有危险。更不用怕朝廷有徇私报复。”
涂日升沉默不语。
游淼哂道“您若不信我,天底下就再没有人可信了。”
涂日升艰难抉择一番,终于点头,又道“还有一请。”
游淼“但言不妨。”
游淼上下打量涂日升,知道他想求免死,毕竟这场农民起义是他带起来的,历朝历代,起义军头子都逃不掉身首异处的下场。孰料涂日升一仰脖,喝了口酒,嗳道“跟我一路走到此处的弟兄们,家中老小仍未有一口饱饭吃。若回乡里,只怕又要遭乡绅欺侮”
涂日升所言实属游淼意料之外,游淼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敬佩,心道好汉子,这时候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反而放心不下自己的下属。
然而游淼嘴上却不松动,只是淡淡道“这事我无法朝你保证,但我会尽己所能,让朝廷赈济。”
涂日升面有不悦,问道“江南一地,也只是为了一口吃的。如今已到这地步,还不能给个准信”
“你以为朝廷装作不知道此事”游淼道,“陛下的处境,我们的处境,比你们更困难朝廷现在也成了战场,陛下日子过得甚是节俭。征粮未至,你急也无用。”
涂日升叹了口气,游淼又淡淡道“我会设法赈灾,但赈灾是朝廷给的,不是拿来当交换条件的。”
游淼知道与涂日升谈判,无论如何不能先把话说死,否则一旦许了他,到时候粮食拿不出来,或是不够吃,就成了天子失信。反而对江南民意不利。
涂日升只得道“那便请游大人当众宣旨,我也好朝弟兄们交代。”
游淼点头,知道这事总算兵不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