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朝中所有人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
赵超却接过话,替李延答道“是朕召他回来的。”
游淼问“为何召他回来”
赵超“朕有事与他相商。”
游淼“何事相商”
刹那早朝上剑拔弩张,游淼这话几乎要顶到赵超脸上去了,赵超强忍着怒气,不住发抖,颤声道“游淼,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游淼淡淡道“臣只是不明白,李翰林为何会连夜回来而已。陛下恕罪。”
早朝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几乎所有官员都屏着呼吸,谁也料不到游淼竟会在这种时候,直接朝赵超发难。若说二帝之死对
谁最有利,无疑就是对他游淼,若是说谁最不会去质问赵超,自然也是他游淼。
但游淼就偏偏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将了赵超一军,同时也震慑了文武百官,一身血性之气无畏无惧。
游淼一躬身,心里已有判断,定是赵超下的手无疑,将李延提前召回,一是为了把他召回来让他脱身,以免事发后不得不朝他问责,甚至斩杀以平民愤;二,李延必然在谋杀二帝一事中,充当了主谋角色,不在得手时第一时间朝赵超回报,赵超简直寝食难安。
而游淼在清晨恢复了镇定后,瞬间就抓到了细节蹊跷,当廷问得赵超无法做声。
百官无人开口,一时间都看着皇位上的赵超。
赵超静了许久,终于道“朕是想安排李翰林,筹备退位事宜,让新君接手。商量待得皇兄回来,再如何功成身退。”
游淼本已不愿,也不能再问下去,闻言便点了点头,沉声道“陛下肩上的责任,只怕是交付不掉了。”说毕又叹了口气。
游淼终于还是选择了退让,至少不要在廷上逼得赵超太过。然而林正韬却不放过他,又问“陛下,臣也有一事不明。若是商议退位之事,当寻政事堂与礼部,纵是要拟诏书,翰林院也非是李大学士做主,何必要让李翰林提前回来”
这一句登时刺痛了赵超,赵超冷冷道“李延最知朕的心意,何如”
林正韬又道“那么,又不知昨夜天下兵马大元帅,护国大将军聂丹,究竟犯了何罪,被投入绿水营天牢”
赵超刹那色变,游淼暗道糟糕,这话就连他也不敢问,然而林正韬居然就这么问出来了
所有人都在朝林正韬使眼色,林正韬却丝毫不惧,冷冷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聂帅无过有功,一国大将,说关就关,未下诏,未列罪,四品以上官员,若获御赐之罪,也需朝群臣公布,陛下要如何朝天下人解释”
这么一来,局势再次僵住。
赵超显是怒不可遏,冷冷道“聂丹妄图行刺朕不将他投入天牢,今天你们就见不到朕了”
石破天惊的一语,游淼险些要晕了,今日早朝上,事态几乎是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赵
超一说出这句话,无疑是将聂丹打成了逆贼。若要坐实此罪,不仅对聂丹,还是对天启全国,事态都不堪设想。
“陛下。”谢徽终于上前一步道,“陛下息怒。”
“陛下请息怒。”刑部尚书林洛阳也上前一步道,“聂将军为国为民,从未以权谋私,可见其忠心耿耿。他毫无行刺的动机,只怕是一场误会。臣以为,陛下不如将聂将军召进朝中,当着臣子们的面问个清楚,既说聂帅动手谋害,也应拿出理由来,才好安天下人的心。”
赵超气得直发抖,他自登基以来,第一次碰上这种局面。
“假以时日,朕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赵超道,“今日到此为止,退朝”
赵超起身,走了。
殿内死寂一般的沉默。
游淼下朝来,只觉一片混乱。
众臣都看着游淼,游淼勉强笑笑,点头。
谢徽认真道“眼下之计,该如何是好。还想问问游大人的意思。”
游淼看着周围的文官们,一时间竟是觉得有点荒唐,曾经他们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可碰上这件事,却是所有人都站到了一起。
平奚开口道“首先要保住聂将军的性命,否则天启危矣”
“各位大人是否想过。”林洛阳道,“此事会不会是鞑靼人的反间计”
“也有可能。”谢徽点头道。
其余官员沉默,游淼叹了口气道“陛下不会杀聂将军,此事我可担保。”
“若真要杀。”林正韬叹道,“说不得身家性命,一齐押上去保他罢了。”
正说话时,李延脸色铁青,从角门中出来,匆匆经过午门,看也不看聚在一处的群臣,径自朝宫门外去。游淼心里实在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次他是与李延彻底翻脸了。他没有料到李延会朝赵超出了这么一条毒计,也没想到赵超竟会相信李延。
一切或许也就像赵超所说那样,他只是想把自己摘出来,而李延,却又正好当了这个替死鬼。
游淼道“各位大人,请先回去罢,此事不可再提。问清楚了又能怎么样”
这话终于说了出口,问清楚了又能怎么样难道治赵超的罪太子与太上皇已经死了,就算将赵超收押论罪,也再找不到人
来替他。自今日早朝起,笼罩在诸人头顶的乌云与绝望,正是缘此而生。什么事情不怕正义渺茫,而是在伸张了正义之后,一切都付诸东流。
世间有太多的无奈,众官员只得叹息,各自离宫。
游淼在回政事堂的路上,想到平奚与林洛阳等人,看李延的目光,忽然又想起了出使前,他们几个聚会时,谢权说的话。平奚等人是不清楚内情的,也不知道游淼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游淼便马上吩咐,将车赶去兵部。
到得兵部时,平奚与林洛阳、秦少男三人,正在后堂内,游淼不让通报,直接便进去了。三人一见游淼,脸上便微有尴尬。
游淼也不啰嗦,直接就解释道“当初我说我有办法,并非指弑君之事,而是想让太子禅让。但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
“你昨夜没入宫”平奚问,“听说聂将军与陛下打起来了。”
游淼至此才知事态严重,摇头道“没有。”
秦少男叹道“是李延与谢权的安排,那天说完之后,我才觉蹊跷。”
秦少男一说,游淼登时也觉蹊跷,这么说来,谢权已经是李延的人了这件事里,只怕谢权也无法置身事外,那么李治烽呢他是否知道游淼暗暗后怕起来,万一连李治烽也听赵超的话,便所有人都被卷进去了。
平奚看游淼脸色,便知道他心中所想,安慰道“你别多想了,一切等李治烽回来再说。”
游淼只得点头,长吁一声,让众人静观其变,回了政事堂。
当夜,游淼朝政事堂分说了此事,诸给事中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只有唐博略觉蹊跷,但也没有询问。数夜里众弟子给孙舆轮流守孝,过完头七后便要送棺出殡,以免与国丧撞上。
游淼守灵之时,一直等着赵超给他的一个解释。他假设了许多个可能,但无论哪个可能,他都无法接受赵超的欺骗与背叛。料想聂丹比他自己更怒。第二天起来时,乔蓉找到政事堂内,两眼通红,什么也没说,游淼一眼看去便知道了。
游淼“他性命不会有碍。”
乔蓉“我知道,他亲口说的,前天夜里,他说进了宫,多半就不会再回来了,他还说他是自愿进去的,只要
他被治了罪,百官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猜他多半一时三刻,也不愿出来,你不必为他求情。”
游淼十分愧疚,乔蓉又道“姐知道你们都不容易,但你帮我打听打听,看看能递点东西进去不,给他捎点吃的、穿的,再带点铺盖过去。”
游淼道“你回去准备,我想想办法。”
游淼知道赵超不会杀聂丹,但也不打算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去见他,毕竟早朝之后,所有人都成了赵超心里的箭靶子,或许自己也引起了赵超的猜疑。他一去找聂丹,赵超马上就会知道,更会猜他们说了些什么。
乔蓉见游淼脸色不太好,便问了些话,游淼倒是不怕乔蓉,毕竟彼此在一起多年,乔蓉不可能出卖他,便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乔蓉听得无奈唏嘘。
“我是女人,家国大事,是不懂的”乔蓉无奈道。
游淼笑笑,说“有的时候,女人比男人更深明大义。当年我也钦佩李延的媳妇,只没想到,如今与李延落得个这般境地。”
乔蓉又道“你结义兄长一直很器重你,找他把话说开,他是个豁达英雄,不会与你计较,安心罢。”
游淼苦笑点头,两人到了御林军大营。
天牢由御林军亲自把守,而御林军的统领正是唐晖。游淼先是找到唐晖,唐晖也没说什么,将腰牌给了游淼。毕竟以两人的交情,不需要再说连累一类的话。
游淼带着乔蓉进了大牢,内里阴暗潮湿,耗子跑来跑去,有一股酸臭味。沿路走去,不少牢房里都空着,这里是扬州司从前关押犯人的地方,后被改成了新的天牢。然而赵超当政后,虽说并非升平治世,用典也未曾过苛,是以天牢几乎没有什么犯人。大部分的死囚都被关在了刑部的大牢里。
游淼走过狱底长廊,忽见一大汉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坐在角落里抓虱子,吓了一跳,天牢里居然还有人
“游大人”那人也颇意外,笑道,“怎么朝这里来了”
游淼认出那人竟然是涂日升,暗道自己居然把他给忘了,年前批了次秋后问斩,又顺延了一次,料想便将涂日升关着。走廊尽头,聂丹却道“你回去,我不会与你说话。”
“聂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