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和脸色不大好看,周围的人也都议论纷纷,不知游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前看起豪气干云,只以为是带着万贯家财来投奔林熙和的,然而最后又来了这么一出。
游淼心里好笑,无奈摇头。
林熙和刚起身又坐了下来。
游淼道“还赌”
林熙和捋袖道“来罢。”
游淼道“先把赌债还了。”
林熙和一愕,游淼道“这块玉镯只值三四百银子,要么你先拿出去当了,再给小弟现钱”
这一下江湖赌客全炸了锅,然而游淼占理,身边又有李治烽先前露了那一手,都无人敢喝骂。
游淼抬手,掌柜的递上铁尺,游淼笑吟吟地清点筹码,五十一百,清算后又道“林兄连着上个月欠我赌庄里的钱,足足有四千两银了。”
这一下林熙和的脸色瞬间就青了,江湖人面面相觑,游淼又道“不知林兄与林正韬林大人,是怎么个称呼”
林熙和看着游淼,知道今日定然难以善罢,答道“是我堂叔。”
游淼一哂道“林大人在朝中为官,刚正不阿,小弟素来是钦佩的。怎么哪位还下注”
没人下注,赌客们知道赌庄最大的来了,谁都没想到,游淼居然会千里迢迢地跑来夷州一趟,专门对付林家。为首之人使了个眼色,又道“林少爷稍安,弟兄们回去给您带钱过来。”
林熙和便点头不语,余人散了。
游淼知道林熙和养的这群门客
,定是出去找地方商量了,倒也不多说,只是笑吟吟地坐着,片刻后掌柜过来,低声道“两位老爷,请借一步说话。”
李治烽唔了声,游淼一听掌柜称“两位老爷”,便知自己半月前上路,江波山庄里的话已经先一步带到了。便朝林熙和欣然点头道“林兄请自便。”
林熙和哪里还有心情说话,一张脸黑得像个门神,别说四千两,上月欠了一千两他也还不出来,否则也不会赖了。
“给他泡点茶喝。”游淼又扔下一句,跟着掌柜到了内堂用茶。
“这棒槌待在咱们家的赌庄里多久了”游淼坐下便问道。
掌柜答道“回老爷的话,最近一个月才常来的,喜欢在赌庄里招揽江湖客。”
游淼脸色一沉,答道“乔舅爷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能让人在赌庄里动手”
掌柜见游淼发了火,忙跪下道“老爷明鉴小的着实没有办法,林家在朝中有人,又爱散财与那些莽人,来来往往,江湖人或无路费,他都照应着点。那天外面聚了一群人,嚷着要砸庄,实在无法,舅爷才说息事宁人。”
李治烽道“起来罢,现在还在外面围着”
掌柜派人去探看,小厮回来了,回报外头仍聚着不少人。
“我去打发了。”李治烽放下茶杯道。
游淼道“不忙,他们不动手,咱们也不动手。你,过来。”
游淼招手唤来一名小厮,吩咐道“你到门外去,按我教你的说,告诉他们,虎威将军过来看看自家赌庄,今日敬佩各位厚义,只想留林少爷说几句话,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银两一送到,自将备车送回,言而有信,请各位不必担心。”
小厮领命去了,游淼知道李治烽转战南北,名声如雷贯耳,有他坐在赌庄里,没有人敢上门找死。而且一国大将,总不能自降身份,去打一群江湖草莽,这么说软硬兼施,相信外面的人会买账。
掌柜的也不敢说话,游淼便喝了盅茶,下人过来服侍二人更衣,洗脸,掌柜一路跟着,又说后院房间收拾好了,问游淼是先吃饭,还是先歇息会儿。
游淼一时间也不知道想做什么,李治烽换上衣服,问“出去走走我看市集
上吃的不少,给你买点吃的。”
游淼点头,两人又把林熙和扔在赌庄里,从后门出去了。
时值黄昏,夷州古来素无宵禁传统,一到傍晚时全城点灯,照得世间一片繁华胜景。颇有游淼小时候扬州夜夜笙歌,十里江淮的感觉。
“一万四千两要是输了,怎么办”李治烽忽然问,“当时我身上也没钱了。”
游淼没料到李治烽居然还在想赌钱那事,哂道“他拿不出来。”
“七千二百两要输了呢”李治烽又问。
游淼道“输了就输了,咱们就继续装傻,跟他回家去,去林家吃吃住住,当他的门客,不也挺有趣的么”
李治烽无奈莞尔。游淼道“连着输了二三十把,掌柜也是有眼色的,你没看他一眼就认出我了。”
“唔。”李治烽点头道,“咱们一进赌庄,他见你和乔舅爷长得像,便留了个心,后来筹码也是他提出来给我的。”
“那就是了。”游淼欣然点头。
夷州城里酒肆热闹,食店排满了整条街,外头都放着大木桶,桶里或是活虾活鱼,或是游淼都叫不出名字来的海鲜。游淼也懒得买菜回去了,和李治烽就在街边点了些想吃的,二人小夫妻般,几盘大菜,两杯小酒便吃了起来。
游淼给李治烽剥虾,又给他劝酒,李治烽看着游淼,只觉好笑。
“笑什么”游淼茫然道。
李治烽摇头,游淼便道“再喝点再喝点。”
游淼又给李治烽斟酒,李治烽感叹道“不想回扬州了。”
“那就在夷州过过日子也好。”游淼答道,他知道李治烽颇有点向往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
李治烽将酒一饮而尽,重重放在桌上,眼圈因酒力有点发红,看着游淼。
游淼又补上一句“跟你在一起,什么地方都是好的。”
“塞外也好。”李治烽道,“还是放不下。”
游淼的家在江南,当年住京中时,便会常常想着江南,虽然京中什么都好,衣食不缺,又有一大群狐朋狗友,但总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地方,不是自己家。
而回到江南,江南的米,江南的水,都令他倍感亲切。他能明白李治烽对塞外的那种感情。
“你决定罢。”游淼也不多
说,只是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实在住不惯的话,咱们一个地方待半年,在塞外住住,又回江南住住,也可以嘛。”
李治烽若有所思点头。
游淼噙了口酒,却不喝下去,稍稍朝李治烽凑过来些。李治烽会意,侧头靠近他。
酒楼内喝酒划拳,小二穿梭来去,大红灯笼映得他们身上红彤彤的,唇一碰,李治烽就着游淼的唇,喝了那口酒。
夜深人静,李治烽背着游淼,两人说说笑笑,回赌庄去。
夷州东边的街道一片静谧,大多人都睡了。
赌庄外面站着一个人,“游”字的大红灯笼映着那人的脸,腰畔系着一把剑。环抱胳膊,站着不说话。
李治烽微微蹙眉,游淼便从他背上下来,捏了捏李治烽的手掌,李治烽缓缓摇头,示意游淼安心。
“不是我对手。”李治烽低声道。
游淼一看就知道,这多半是来交涉,想接走林熙和的。他对江湖人不觉轻慢,也不怎么把他们当回事,毕竟自己是读书人,又在朝中做官,本就不怎么混江湖,也不爱讲江湖义气。
男人在他的心目中就要像聂丹那样,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不是拿着刀砍砍杀杀,快意恩仇。侠以武犯禁,是以游淼都不太在意这群人。带兵能带到李治烽这个程度,自然也不会和小打小闹的江湖客太计较。
那人却是十分客气,一见游淼与李治烽,便马上抱拳道“两位。”
游淼点头,说“兄台怎么称呼咱们进去说”
那人却道“游少侠客气了,在下是替我家主人前来,想请游少侠与李将军,前去说几句话。”
游淼有点警觉,李治烽却道“不想走动,让你家主人明日过来一趟。”
游淼大约也能明白李治烽所想,夜深人静,这群人又是武夫,不知轻重,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够收拾的。
孰料那人却递出一个镯子,说“我家主人正在鸾堂里候着,过了今夜,就要动身出海了。”
游淼怀疑地看着那人脸色,接过镯子,心道这不是今天林熙和拿出来当的翡翠镯么还有一个
这玉镯与先前那个似乎是一对,游淼摇头蹙眉道“我认不得这镯子,当家的,你认得”
李治烽也甚狐疑,不知道什么意思,看了眼镯子,问“你家主人的”
那江湖客微有点失望,又有点迷茫,答道“是,少侠认不得吗这可奇了。”
游淼简直是莫名其妙,李治烽又道“京城的东西”
游淼忽地心中一动,对着灯笼光芒端详,见玉镯里头,刻了几个字,是当年京城制玉磨玉的一家老字号,当即色变,出了满背冷汗。
“马上带我去见他”游淼声音都变了,顾不得再多问,与李治烽上了马车。
西城内仍是灯火通明,酒楼开着,听曲儿的院落远远有南方曲调,与苏扬一带又不同,咿咿呀呀,唱得甚是。
曲声渐远,马车停在一个极其偏僻的院落内,内里有人迎出来,将游淼与李治烽带进去,江湖客只送到门口便不再进院中一步。游淼再往里走,李治烽低声问“会是谁”
李治烽的酒意已褪了八成,游淼小声道“我猜很有可能是没有死成的那位,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人待会儿见面了我来交涉,你不要许他们任何事情。”
李治烽点头,游淼心里砰砰跳,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这么紧张,翻来覆去地想,万一真是太子,待会儿要说什么。然而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地想,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
一名姑娘带着他们穿过后院厨房,游淼见李治烽手里攥着一枚铜钱,便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不用太紧张,不管等着他们的是谁,都应当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二人麻烦。
离开厨房,又走进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又是一处院落,院里十分安静,二人刚走进去,家丁就将门关了。
“师弟。”
那人笑着转过身,游淼与李治烽同时动容,都是怔在当场。
太子依旧是一副明月清风的样子,就像当年中秋在京师初见的那一面,鬓前已有了不少白发,游淼深吸一口气,不住发抖。
“李将军。”太子又道,“两位辛苦了。”
李治烽不住发抖,看着太子身后的那人,游淼忽觉诧异,转头看李治烽。
对面那人个头矮小,一脸武夫之气,只是看了李治烽一眼,目光便驻留于游淼脸上。游淼答道“陛下。”
游淼拿不定主意是否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