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沿途已冰雪消融,游淼心道有生之年,实在不想再作第三次逃亡了,两次南下都实在是累得够呛,然而这次有聂丹,有李治烽,比上次没命狂奔,跑少一步就是死的情况实在好得太多。
三人在路上走走停停,来到蓝关前时,终于见着了接应的人。
“游大人,李将军,聂将军”那人一见三骑入关,马上道,“几位得马上到黄河边去,鞑子的部队已经南下了”
“什么”游淼色变道“不可能他们要宣战”
十年合约还未到期,春猎前更未听过风声,怎么就这么贸贸然地宣战了
“来了多少人”游淼道。
“不清楚。”那校尉道,“陛下让人沿途送信,能截住您的话,让您火速赶往黄河边。”
聂丹道“黄河沿线还是林将军在守卫”
校尉道“现在陛下已经让河北加强布防,等候接回三位。”
游淼一听就头大,问道“他陛下还怎么说”
“只有这句话。”校尉道,“消息说鞑靼的巴图汗南下,所以我方朝廷已派军在黄河边等候”
游淼来不及想巴图到底是有什么闲情逸致,跑到黄河边来了,只得又匆匆上马,一路狂奔。
黄河畔,滚滚河水奔腾向东,曾经的中原区域,如今满目荒凉。
自打数年前,聂丹率军大败贺沫帖儿后,双方便以黄河为界,鞑靼退守北方,而汉人退守南方。曾有官员提议迁回京畿,却遭到了朝臣们的一致反对。一来战线挨得太近;二来京畿已被鞑靼一把火烧成了废墟,要重建京城旷日持久。耗费太大。
双方便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数年,而如今,放眼过去,黄河畔却是汉军旗帜林立。对面则是鞑靼人的军营。双方的人都不多,似乎在等待援军,又似乎不是为了开战而来。
游淼刚进黄河地界,便有人率领一队兵匆匆迎出,三骑从山坡下去,近百名天启兵士上前来迎,非常显眼。然而不片刻,他们归来的消息便惊动了驻守在平原另一侧的鞑靼军,对方吹起号角,在北风中传遍黄河岸。
平奚匆匆赶至,未曾说
得一句话,便与游淼驻马,转头倾听对方的号角声。一骑奔马穿出鞑靼军营,朝汉军奔来。
这是什么事游淼心内通通直跳,难道因为贺沫帖儿之死,要让天启交出自己否则就开战赵超会把自己三人交出去吗一定不会何况还有聂丹在。
己方军营内,李延纵马而来,游淼神色一变,连李延也来了
“来议和的”游淼道。
李延与平奚对视一眼,平奚开口道“巴图要见你们,三天前就已派人来通信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李延道“先回去再说”
聂丹道“让他到平原中央来,各带五十人,要见就见一面罢。”
聂丹往昔身份在李延与平奚之上,满朝文武无人敢违拗他,此刻开口,李延只得马上回去安排,平奚长吁口气,看着游淼,低声道“你们怎么和聂将军在一起了”
“无意中碰上。”游淼低声答道。
平奚“你们这次闹出好大的事来”
“我把贺沫帖儿给做掉了。”游淼小声道,“要是鞑靼派人来交涉,你千万得站稳脚跟保住我们”
“知道的。”平奚道,“前些天大伙儿已经联名上书了一次,陛下不会为难你,他自己也想今年北征,但是他”
远方又传来第二轮号角声,巴图的王旗已从营中出来,李延过来回报道“对方点名要见你。”
游淼道“那就见罢。”
匆匆一瞥,游淼见己方的兵士打着“赵”的将旗,料想此处自己无家兵,聂丹早已交卸兵权,李治烽又无亲兵在,是以打着赵超的名头,倒也不甚在意。
或许说,这可以算得上是南北两大君王,第一次进行的历史性直接对话。自己代表了赵超。
游淼十分紧张,没想到刚回来就碰上这事,连思考的闲暇都不给他,直接进了己方队伍,聂丹与李治烽在后守护,带领五十名天启兵士,驰向平原。
“待会儿别靠太近。”一名校尉打扮的男人骑马过来,朝游淼道。
游淼一惊,那是赵超
“陛下您”
“嘘”赵超神色稍动,说“我怕巴图要抓走你。”
“有李治烽和大哥在,没关系。”游淼低声朝赵超道,两骑并
肩而驰,小声交谈几句,赵超又回头,看见聂丹。
“大哥。”赵超小声道。
聂丹微一颔首,不再多说,赵超便稍稍后退些许,退到游淼身后,游淼一骑当先,来到平原中间。
狂风起,黄沙乱,在他的背后,是滔滔黄河,奔流不息。
游淼环顾四周,灰色的天空压在他的头顶,山川杳阔,孤鸟飞过。军旗猎猎飞扬。
那一瞬间,他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心情,在自己身后,是三名结义兄弟,以及南朝的半壁江山人生如此,复又何求倏然间升起了豪气万千之意,朝远方笑道“巴图末”
巴图排众而出,驻马平原中,朝游淼不紧不慢地驰来。
“现在出手偷袭的话。”赵超低声朝聂丹道“能把他掳回来么”
“不可行。”聂丹沉声答道,“就算现在杀了他,鞑靼也有王子能继位。鞑靼不会分崩离析。”
赵超看着远方,只是冷笑。
巴图到得近前,说“我率军追了你三天三夜,还是没追上。”
游淼心中不是毫无惭愧,毕竟是他骗了巴图,曾经巴图也将他视为朋友,然而巴图把他视而为友,游淼也救了他一命,大家好歹扯平。
“我有我的立场。”游淼道,“没有办法。”
就这么一件事,游淼还是觉得巴图太嫩,太年轻了,如果巴图不追出来,或许会更好。
“你是不是叫游淼”巴图问道,“那个在贺沫帖儿将军面前说,国家可亡,气节不能亡的游淼”
游淼一震,巴图笑笑道“我一直想问你这句话,因为那一天,贺沫帖儿让人把你在白石堡的校场外,想将你五马分尸的时候,我就站在塔楼上。本想趁着贺沫帖儿不在时放过你,但后来,沙那多来了。”
“那时候”游淼不禁喃喃道。
“那时候我还很小。”巴图道,“只有十一岁。”
游淼道“原来你见过我。”
巴图说“差一点就认不出你来了。直到去白狼山那天晚上,你说到南方,我才想起当年的你来。”
游淼黯然笑笑,说“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事。你追了我几千里路,不是就为了朝我说这个罢。”
巴图说“不仅仅为了这个,你答应过我,帮我
送一封信,给你们的皇帝,我信还没写好,你怎么就走了”
游淼道“是我不对,你的信写好了么”
巴图策马上来,游淼也纵马上去,两骑挨在一起,那一刻,双方所有的士兵都紧张起来,犹如绷紧了的弦。
游淼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他知道自己可以在这一瞬间,抽出匕首,只要一匕,就能抹中巴图的喉咙。然而他没有这样做,只是接过巴图递来的一封信。
“后会有期。”巴图笑道。
“后会有期。”游淼道,“这封信,我一定会转交给陛下。”
游淼转身离去,与巴图两骑遁入茫茫风沙,各自回到了己方阵营之中。
当夜,诸人撤过黄河,御林军回南,沿途撤回了江南。从京畿到江南一地,已多恢复生息,然而耕地的人极少,几近十室九空。
赵超沿途微服私访,了解了中原民生,渡过长江后,也不急着回茂县去,便应游淼之邀,在江波山庄内暂且歇脚。
当夜正是元宵夜,游淼归来,整个山庄内震动,谁也没有问他们在北方过得如何,都道回来了就好,赵超也未曾亮明身份,只是提出要在游家过元宵。
乔珏张罗了整个上元节的布置,山庄内一片大红灯笼,并在沈园外摆开筵席,招待山庄中佃户,让人敞开了吃,随意吃。
游淼要四人在花园中小聚,赵超却道“不妨,和你父母、兄弟一处吃就成。晚上再让你姐姐过来,今夜不谈国事,只叙家谊。”
于是乔蓉从茂城回了江波山庄,山庄内张灯结彩,隆重非常,成了这些年中,游淼所过过的最大铺排的一次元宵节。
乔蓉露面时,整个山庄内都轰动了,口称皇后,而赵超上去接着,换了常服,带乔蓉进山庄。游汉戈、李治烽有官职在身的先朝赵超见礼。接下来才轮到乔珏、游淼与聂丹等身无官职的百姓,率领沈园内上下,朝赵超三跪九叩。
“各位随意就行。”赵超道,“不必多礼了,游老,老夫人请坐。”
游德川何日得此殊荣当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忙在厅内作陪,李治烽则去与乔珏打点下元宵节用的晚饭。
乔蓉瞥了游淼一眼,说“你总算没缺胳膊断腿的回来了,你姐夫
听到你胆子这么大,吃饭吃到一半就要往外跑”
游淼讪讪笑道“有李治烽和聂大哥陪着,不会出什么事。”
筵席排开,所有人坐一桌,赵超平日也是不讲究规矩的,这次来探望游淼家人,也当是走一走乔蓉的娘家,便举杯笑道“来,庆子谦与李治烽顺利归来,大哥也归朝了,咱们又在一起了。”
“归朝不归朝且不论。”聂丹淡淡道,“不过大家重新聚在一起,确实值得喝一杯,草民聂丹敬陛下。”
聂丹举杯,众人都略觉尴尬,但也纷纷举杯,喝了酒。
赵超朝游德川笑道“我们国舅爷这人呢,喜欢埋头做,不喜欢说。做事也全凭自己喜好,哪天累了,顶不住压力,就撒手回家了。我是叫不动他的,游老有空也帮我多劝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