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走干净了,宜喜才进门,收整着案几上的碗碟,神言又止,终没有说什么。
二月初二,是踏青迎富的日子。
皇姑祖母极宠张氏两兄弟,因他二人说从未见过皇家围猎,特命叔父武三思在洛阳郊外准备,安排下三日的行程,携众臣及李家武家子嗣相陪。
自太宗皇帝后,皇家围猎已多年未办,只因先帝身体羸弱,皇姑祖母又毕竟是女儿身,不及马背上打下天下的太宗皇帝热衷弯弓射箭,驰骋狩猎。
这一日,碧空如洗,日头暖而不盛,正合围猎。
大帐内,一众武家李家子嗣陪着皇姑祖母用膳。婉儿将茶端到陛下面前,却被她一笑拒绝“今日看儿孙们狩猎,总要喝些酒才好,”她边说着,边去看元月,道,“元妃,朕已习惯了你盛酒,今日就由你近身侍奉吧。”
元月忙起身应是,走到一侧净手后,手持银匙,往青玉酒樽中添了稍许,躬身举到眉前,道
“陛下。”陛下未接酒樽,笑看她,道“怎么,嫁了朕的孙儿,却还改不了口”元月忙又将酒樽举高些,道“皇祖母,请用。”
陛下这才接过,对李成器,道“日后让元妃常来些,朕老了,有些念旧,喜欢让旧人陪着。”李成器起身,恭敬笑道“但听皇祖母安排。”陛下颔首,道“坐下吧,皇家围猎已多年未行,你的马术在宫内外都是有盛名的,可别让朕失望了。”李成器谦虚地回了句话,坐回了原处。
帐中因皇姑祖母这句话,都开始热烈起来,互相吹捧着马术箭术。
他始终噙着一抹浅笑,饮酒不语。我借着这热闹,静看着他举杯,一饮而尽,再添酒,一举一动行云流水,毫无瑕疵。
自完婚后,东宫传出的是永平郡王与王妃的琴瑟相谐,临淄郡王与侧妃的剑拔弩张,宜喜每每和我学舌,都要感叹一番,说临淄郡王虽有些意气用事,却待我极好,不愧是自幼相识相知的人。
我听在耳中,苦笑在心。
整整一个月,他没有再找我,我也在雁塔中努力静心,如今看元月面上的温婉,和他未变的云淡风情,似乎真的是琴瑟相谐,举案齐眉了。
仙蕙用肩膀顶了我一下,我才猛地收了视线。
她低声道“方才我看到了张九龄。”我嗯了声,轻声道“此次围猎人多眼杂,切忌再任性了。”她垂下眼,似乎有些不快,道“曲江大会时是我执意威胁他相陪,他一夜饮茶作诗,看似恭敬却有意疏远,我又怎会不知,”她静了会儿,又道,“若是若是我求皇祖母赐婚,会如何”
我心头一跳,才想起仙蕙和张九龄的事。仙蕙若要求赐婚,陛下必然会派人查清情起的缘由,顺藤摸瓜不知会揪出多少事来。我虽知张九龄与李成器是知交,却不知交有多深,又是否与朝堂有关,若真是牵连重大,必也会牵连李成器。
想到这儿,我才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贸然而行。”仙蕙凝神看我,道“半月前我去请安,皇祖母随口说起赐婚的事,我若不先求必会嫁给武家的人,”她咬唇看我,接着道,“我不想。”
我看她神情认真,又添了三分心惊
。皇姑祖母待她历来宠爱,她自然以为但有所求,必能如愿,绝不会顾及这之后种种的隐祸。若是硬拦着决计拦不住,反而会更让她起了逆反的心思,倒不如先安抚下,借机探问下张九龄的意思,解铃还须系铃人,尤其是这。
我低声劝慰了几句,她才没说什么,可依旧是闷闷不快。
膳后,陛下吩咐众人去准备。我自帐内换了身轻便的,便匆匆走到早已搭就的高台处,众武家李家人正在挑马。
侍卫将一匹匹御马牵出,先请了张氏两兄弟挑选,那桃花美目的张昌宗随手指了一匹后,叔父武三思竟然上前亲为他牵马,武承嗣更是极热情地扶着张昌宗上了马。
不远处皇姑祖母笑吟吟地看着,开口嘱咐道“六郎留神些,你不比那些日日在马上的人,只要尽兴就好。”张昌宗在艳阳下,笑得极尽妩媚“陛下,臣一定为您猎下好物。”
马下的武三思忙赔笑道“六郎神俊,今日必拨头筹。”众臣纷纷附和,张昌宗和张易之对视一笑,颇为自得,皇姑祖母亦是宠溺地点点头,又嘱咐了一番才放下心。
我在一侧看着,正是暗叹这两人的荣宠极天时,远见几个郡王换了马装走来。
暖日下,李成器换了身及膝的银纹窄袖袍衫,腰束淡青革带,足下是黑色长靴,迎着淡金色的日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他身侧的李成义亦是雅致俊秀,李隆基并未换马装,依旧是常服软靴,倒似玉树临风的浊世公子。
三人请安时,皇姑祖母眼中难掩赞赏。
她见李隆基一身常服,温和道“隆基怎么不换马装”李隆基忙躬身,道“孙儿来时伤了脚,这三日怕只能坐着看了。”皇姑祖母点点头,示意众人上马。
他和李成义挑了马,翻身而上,背对着阳光扫了众人一眼,在我这处略停了下来。我忙避开,直到无数马蹄声入耳,才敢回头,远远看着日下的银白背影,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