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伊士爆炸向外喷发的高能粒子风暴,干扰了机甲的导航系统。厉锋只能根据风神号与太阳、火星等自然天体的距离与角度,手动定位,推演航线。
浩淼的太空中,失之毫厘,便谬以万里。哪怕计算结果出现千分之一的偏差,他们都可能永远迷失在太空中。
厉锋的鲜血把座椅都染红了,目光开始涣散,可他不敢松懈。这口气一松,怕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砂莉默默离开,很快拎回个急救包,“你先包扎一下伤口。”
厉锋摆手,“能不能给我弄点酒越烈越好。”
砂莉从餐厅拿来一瓶伏特加。
厉锋咬掉瓶盖,猛灌了几大口,随后一扬手,把剩下的酒一股脑浇在了头上。
砂莉“哎你”
头上的酒是冰的,胃里的酒是烧的,内外一激,终于让厉锋清醒了几分。他拿手抹了把脸,振作起来,一鼓作气完成计算,把航线参数发给周围的机甲,对他们说“跟着我,准备启航。”
劫后余生的机甲缓缓靠拢,在风神号后排成一列,追随着这只坚毅的头雁,踏上期盼已久的归途。
砂莉没有离开,抱着急救包,盘腿坐在驾驶座旁的地板上。刚开始她是担心厉锋昏倒,后来发现,这个人的身体里,似乎有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完不成使命,绝不会倒下。但她仍然一声不响地守在厉锋身边,像迷途的小狼崽,终于找到了归宿。
进入预定航道后,厉锋切换到自动驾驶,才把驾驶权移交给原驾驶员。起身时,站都站不稳了,若不是砂莉赶紧搀住,几乎要就地栽倒。
风神号上没有医疗室,砂莉把厉锋扶到了机员宿舍舱。
解开衬衫,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背后的伤口触目惊心,从右腰横贯后腹,将近一尺长的大口子,再深半寸就伤到要害了,比她预料的严重得多。
厉锋见她半晌没出声,以为小姑娘被吓住了,温言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
砂莉没走,俯身去拆急救包,低头的时候,小声说了句什么。
厉锋没听清,“你说什么”
砂莉撕开半自动缝合器
的包装,头也不抬,“我说,谢谢。”
她还不是很习惯向自然人表达谢意,故意绷着脸,语气平淡。厉锋却很高兴,小姑娘终于有点捂热乎了。虽然半条命都搭上了,也值。
他刚想露出一个慈父般的笑容,砂莉趁他注意力分散,一针扎进皮肤,厉锋整张脸都扭曲了。
“没有麻醉药,忍忍。”砂莉在他肩膀上轻按了下,示意他躺下,“放心,这玩意我用得熟,不会缝得很难看。”
厉锋想问,你怎么会熟悉缝合器是受过伤吗但疼得牙关颤抖,实在说不出话。
砂莉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我们克隆人没资格进医院,小伤都自己缝。我给小四缝过,她都夸我技术好。”
厉锋侧过脸,用眼神询问小四是你朋友
“小四是我妹妹。她也是砂莉型的,和我同一批种下的胚胎,同一天同一分钟出槽的。我编号003,她是004。”
柳叶角还有另一个砂莉型的克隆人他怎么不知道
说起妹妹,砂莉的语气柔和下来,“小时候,人还没有驾驶台高,我们俩就开着机甲平整地面,经常磕得满头包,生病出不了工还会挨打。没人管,只有她照顾我,我照顾她,这么相依为命地活下来的。再大一点,被扔上天捡垃圾,一天绕着柳叶角转两圈,我来她回,她来我回,能见两次面。那么大的太空,多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只有她,她只有我。”
那时候她们才12岁,被丢进太空,一干就是一整天。太空里不分日夜,像死寂的墓地,两个小女孩是靠着一天两次那短短的交会一刻熬过来的。虽然不能交谈,但彼此一模一样的笑容,是那时最温暖的慰籍了。
砂莉缝完最后一针,拿喷雾消毒伤口。厉锋这才缓了口气,“过”
一开口,声音还是颤的。
他清了清嗓子,用虚弱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说“过几天回柳叶角,她愿意的话,和我们一起走吧。”
“不用。”她剪开仿生胶布,覆在伤口上,“去年年底我生了场病,那天小四没排班,就替我去出工。我们俩互相替工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看编号没人认得出来。但偏偏就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被上尉揪出来了。”
厉锋
一怔。
他预感到她要说什么了。
“她就死在我眼前。光束枪烧焦了她的心脏,上尉亲手开的枪。”
她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厉锋,“你说,杀人凶手,该不该死”
她的语气并不激动,但目光锋芒毕露。
厉锋看出来了,这不是询问,而是一句宣言,复仇的宣言。
他果然是来晚了。
如果早几年去接她,她不会受到那么多折磨,不会目睹亲人的死亡,就不会这么叛逆,不会对联盟军和自然人充满敌意。
没有得到过爱,怎么可能要求她懂得大爱无疆
说到底,是他亏欠了她,哪有资格对她予取予夺。
他吃力地撑起身子,刚想开口,却被砂莉单手一压,轻轻松松摁倒在床上。
女孩眯眼一笑,“你都这样了,讲课就免了吧。躺着别动,我去找点吃的。”
关门声响过,房间复归安静。
虽然精疲力尽,厉锋却难以入睡。一阖上眼,苏伊士大爆炸的惨象便浮现在眼前。
烈火,炽焰,熊熊燃烧的大火球,火舌中惨叫的人们
撕心裂肺。
其实苏伊士爆炸时,风神号屏幕上只有一片强烈的白光,看不到任何影像,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所谓“火球”和“惨叫”,应该是他记忆中的那些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