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锋在门口略站了站。
入狱与出狱都是厉峥嵘设计好的,就连提前释放的日期,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这个按部就班的人生,没什么可值得愤懑或者惊喜的,他只是有些感慨地,望了望自由的天空。
就在抬起头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机甲以及,机甲前站着的女孩。
两人站在苍黄的风沙里,一动不动。
万籁俱寂,只有秋风卷起潮湿的往事,打在两块心墙之上,发出簌簌的微响。
恍如隔世。
在来时的路上,砂莉预演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她以为她一见到他,会忍不住泪流满面;或者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过去,给他一个长久拥抱;也许还会把攒了四年的愧疚、感恩和思念,一一讲给他听。
而那些预演,此时此刻,统统失效。
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出声,只是慢慢地朝他走过去,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把这四年的距离填平。
男人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只除了,眼眸里多了岁月的风霜。
他用那样的一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砂莉觉得揪心地疼。
“冷吗”她做出一个尽量温和的笑容,抬手想接过他的背包。
厉锋可能太久没与人亲密接触了,一见她伸手过来,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
几乎是立刻,他便意识到不妥,硬生生止住退到一半的脚步,一脚前一脚后地站住了。
然而砂莉的手已经落了空。
尴尬的沉默。
四年太久了,他们都需要时间来慢慢靠近、适应彼此。
她有心理准备,不急。
回基地的路上,厉锋几次欲言又止。大概是想弥补刚才的冷漠,最后他终于开口,“你这几年,嗯还好吗”
说完他才发觉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四年里她转战2000多万公里,打过37场仗,受过5次伤,身体里还残留着3块弹片这能算好吗
砂莉却说“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
对话完毕,再度陷入沉默。
他发现,那个四年前与他无话不谈的小女孩,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同她相处了。
厉锋的宿舍还没打扫出来,所以砂莉先把他带回自己宿舍,让他洗
个澡,休息一会。
从浴室出来,两套崭新的男式军装和作战服整齐地叠放在沙发上,砂莉却不在房间。
厉锋套上作战服,环视她的房间。
房间的陈设简洁实用,没有多余装饰。唯一算得上有点个性的物品,就是放在枕边的微卫星。
他有点惊讶。四年了,出生入死,颠沛流离,居然还带在身边
厉锋坐在床边,捧起微卫星端详。拿起来的时候,他才看见微卫星下还压着把枪。
这是前线官兵的习惯。因为不知道敌军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开火,前线官兵通常枪不离身,睡觉时也会放在手边。如果发生紧急状况,手里有枪,逃生的机率就高一分。
而砂莉把微卫星和手枪放在一起,很明显,万一需要紧急逃命,这是她必带的两样东西。
厉锋摩挲着微卫星伤痕累累的表面,心里又酸又胀。
他没送过她贵重的礼物,就这么个一文不值的铁球,却被她当宝贝一样珍藏了这么多年,看得和她的命一样重。
那时候,为什么要拒绝她呢为什么就不能对她更好一点呢
“哎,洗完了”
砂莉拎着一袋外卖,冷不丁推开门。
厉锋手一抖,莫名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赶紧把微卫星放回了原位,“那个,我”
“正好,”砂莉把饭菜摆在桌上,若无其事地说“那个微卫星都快散架了,你有时间再帮我修修”
厉锋知道,她想让他觉得自在,但她故意的若无其事并不能让他更自在。
“如今地球什么都缺,我是托了骆副官,才弄到这几样。”
厉锋看着桌上的午餐,三明治、煎蛋和香肠,都是在云海时,他常常做给她吃的。只有一样不同了,那时,他每餐都能喝到她订的牛奶,而现在,她把牛奶换成了红茶。
他默默拿起三明治。军队的配给,味道一成不变,但不知为何,好像不如在云海时那么可口了。
砂莉感慨,“难怪高层都喜欢地球呢,虽说地球物资也紧缺,比起前线顿顿能量条还是好太多了哦对了,刚才骆副官说,你的战机运到港口了”
她说了什么,厉锋根本没注意。
趁她低头切香肠的时候,他才敢认认真真地
打量她。
她瘦了。
她小时候就瘦,在柳叶角捡到她的时候,豆芽菜似的。现在更瘦了,因为长期待在太空的缘故,脸色也更加苍白,垂着头的时候,能清楚地看到太阳穴附近凹下去的暗斑。
那是头盔与驾驶员头部的接触点,精神力流过的通道。长年累月的战斗、精神力的大量损耗,会在接触点形成类似灼伤的痕迹,但通常超过15年驾龄的驾驶员才会出现这种情况,而她才22岁啊
厉锋不敢想象,她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
可是,在她最艰难、最无助、最孤单的时候,他却没能在她身边保护她。
是的,他替她顶了罪,但他救了她吗没有。反而被厉峥嵘将计就计,利用她对他的负疚感,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控制了她,将她真正逼上了死路。
现在她全都知道了,碎镜计划、特遣队、去死的旅程。那她为什么不恨他为什么不给他一枪,哪怕痛骂他一顿都好啊不仅没有,她还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支队伍。他明白,那都是为了他。正是因为明白,他才无比痛苦、难以忍受,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稍微弥补一点。
如果能够弥补的话,就算把他的命拿去,他也愿意。
没法坐在这了,再多待一秒恐怕都会掉下泪来。
他推开餐盘,“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