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女眷一惊之下也都齐齐地叫出了声,我心中一震,不由站了起来。胤禟身形微动,伸臂一抄,已替莲升把茶盘稳稳接住。莲升惊魂甫定,刚欲谢他,却见胤禟眼光回转着瞥过我,本皱着的眉心忽展了开来,面上露了丝异样的笑,将手在莲升的一双皓腕上轻轻一摸,凑近她呵呵低笑着道“这样白的手,烫着了可是可惜。”
莲升被他说的颊上绯红,更是娇艳万状。慌不迭收了茶盘,俏目一转,只埋
头道“奴婢再去换过茶来。”便一径跑了出去。
胤禟却是浑不在乎,一派色授魂与,目光毫不掩饰地追着莲升的背影,笑得极是轻薄。反是偏厅中的十阿哥重重咳了几嗓子,攒眉招呼道“九哥”
我耳中嗡鸣,一颗心闷绞着,恍恍惚惚也不知怎么坐回了椅上。只听见德妃的声音似乎在对着谁笑说道“咱们九阿哥原来是看上我这丫头了。”
一旁闹哄哄立时有人接笑道“可不就是,九爷倒真是难得看上哪个呢”
眼前障了层薄雾似的迷离,却清楚地看见胤禟倒头跪在德妃身前笑道“求母妃借着今天这好日子,就把这丫头赏给儿子吧”
德妃乐道“这丫头的父亲不过是个汉军旗下的闲散人,本是姓周的,也讲不上什么门第,你既然喜欢,等会儿我回了皇上,便送到你家里伺候个起居也成。”
胤禟又磕一头,砰然有声,道“谢母妃”
康熙直至酉时才过到永和宫中,一入宫中,已然齐集的众阿哥皆是一怔,四阿哥眼中更是克制不住的失望黯淡,原来跟在康熙身边的正是迟迟未见的十四阿哥,这会更显得意气风发,神采夺人。德妃一见之下,不由喜不自胜,面上如沐春风。
因还未到寿宴开时,内眷们请过圣安自转去花厅落座,康熙和德妃由阿哥们侍奉着居中坐在正堂。永和宫院内昨日已依傍着假山石头搭起了戏台,这会儿婢女太监们流水似的先送上了花样繁多的果品茶食,才由魏珠亲捧了泥金如意的戏单来请旨。康熙对德妃笑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可先挑你喜欢的来听才是。”德妃推辞不过,立起身来答应了,略一看,伸指点了一出红蕖记。康熙见了笑道“这是唱得才子佳人终成眷属的热闹戏文。”自己又向那戏单上翻了翻,倒点了出甚少唱的鸣凤记。
一时鸣锣开场,萧笙琵琶婉转悠远,那扮相秀美的生旦诸角行腔和柔,人人都是听得入神。
我痴痴地坐在那里,只见那戏台之上一唱三叹,正当缠绵悱恻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向胤禟看去,他却和十四阿哥相言正欢,唇边依旧是那丝全不在乎的寒凉笑意。
原来再感人的
情情爱爱也不过是戏罢了,原来再惆怅的辞藻也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原来我们根本就没有过所谓缘起,便如戏里戏外,冰冷绝望的两个世界,我们竟是这样远,再无法交汇
我慢慢站起身来,那一出红蕖记堪堪唱完,刚换过一个凄厉的腔调,正咿咿呀呀地吟着鸣凤记的断句“若不投其所好,怎得重用因此费尽心机,访得今日是他生日,预差人浇成一对寿烛”
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眼前,脑中只有空白,周遭顷刻无声了一般,我只看得见一张张面孔从身侧晃过,一步步走去,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一个个似乎都在说着什么,可我什么都听不到
然后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样沉静,“奴才求皇上,求皇上放十三阿哥出来”
每个人都木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僵在原地,德妃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吃惊地道“永宁你这孩子在说什么疯话”
我心里裂开来一样撕痛,却笑了起来,昂头道“永宁没说疯话,永宁在求皇上放了十三阿哥,西疆战事正需用人,十三阿哥熟习军务,求皇上放他出来效力。”直直地看着康熙,“皇上,奴才服满之日,愿嫁与十三阿哥,尽心侍候,此生不悔”
德妃口唇哆嗦,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无措地看着康熙。
“遗忘的人和记得的人,究竟是谁比较痛苦”
“想不起来的人和想得起来的人,究竟是谁比较快活”
我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康熙静默良久,十四阿哥不禁试探着轻声唤道“皇阿玛”康熙眼中的冷静似是被这一声惊破,缓慢褪去,才浮上怒意来,我望着他的表情,忽然便释然了,原来果然是这样。
康熙霍地站起,劈手拿了只磁碟,兜头就向我砸来,我跪着不闪不躲,任由那碎磁飞溅,崩到额角上立即割出了寸长的口子,热乎乎的血一下子顺着脸庞流了出来,滴在膝头,鲜红刺目。
众人皆不敢动,惟有胤祺扑前一步,抢过我手里的绢帕慌乱地堵在伤口上,脸色已是雪白。
康熙指着我冷声道“你若再提这话,也不要怪朕杀了你”
胤祺
手臂发颤,只扶住我,磕头道“永宁已知道错了,求皇阿玛让儿子送她回去吧。”
德妃也急忙道“五阿哥说得没错,出了这样多的血,可怎么是好”
康熙淡淡地将手一摆,胤祺赶忙蒙赦一般搀着我弓身退出。
意识越来越恍惚,只愿就此沉睡过去,再不要醒来,可耳边却依然是语声明晰,都是胤祺的声音,吩咐着六月取了从前的药来喂着我吃下,轻柔地喊着我的名字,擦拭着我脸上的斑斑血迹,都是他,为什么都是他
那许多的声音,竟都不是我渴盼的那个
头上血脉丰富,虽出了很多的血,实则伤口并不很深,渐渐凝住,只剩了疼痛一味地钻到心里去。
胤祺见我平静下来,轻轻握着我手坐在榻边,我疲累地合住眼睛,朦胧中似是听到胤祺低低地叹息,“你真是疯了你为了他真是要疯了”
不知睡了多久,梦里仍是那走不到头的长廊,困顿着找不到出口再睁开眼时,已是夜色阑珊,屋内并未掌灯,只有弱而淡白的月光映在床前的合锦帐子上,疏疏落落。
我的手仍被他紧紧握着,不曾松开,他黑沉沉的影子仍是在榻前坐得笔直。我叹出口气,轻声道“五爷,什么时辰了你快走吧。”
那身影手上用力,只攥得更紧,我心中一抖,掌心立时沁出薄薄的冷汗来,刹那清醒过来。
只听胤禟慢慢问道“你疯了么”
我偏转过头去,热热的眼泪瞬息涌出,哽咽道“你也疯了么,竟敢违禁此时还不出宫不要命了么”
他突得咯咯而笑,道“原来你还能在乎我的生死。”
万般的委屈此刻再难忍耐,猛得坐起,死命地回抱住他,泣不成声,只哀哀地道“是”
原来是我,更离不开你。
胤禟愣了一忽,既而反手拥我在怀,我捧住他的脸,嘴唇触碰着他的嘴唇,我竟是这样贪恋着这份温暖,只有这身体真实的温度,才会让我在这世上,不孤单。
他一路地吻着我,互抵的身体,纠缠而狂热的爱恋
明知道只是一场的春梦,明知道终究要永生永世的分开,
可我也愿意,
用生命的空白换这一刻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