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书(完结版)(双色玻璃麻花)_33、三十三(2 / 2)_生死书(完结版)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33、三十三(2 / 2)

说罢向杜德美颔首示意,杜德美伸手将怀中一份卷轴一边交在胤禟手中,自己擎了另一边慢慢撤开,随着他脚下一步步退移,那绘在明黄砑光江东纸上的皇舆全览图也一分分延展开来。

杜德美颇有得色,腾出一只手,指了那图中各处标志径自说个不停,只是手上立时便显得忙不过来,康熙见状笑了笑,转头唤我道“永宁。”

我忙屈膝应是,走上几步,伸手从杜德美手中接过那地图的一端,杜德美抚胸行了一礼,用生硬的中文咧嘴笑道“劳驾格格。”

我道声不敢,手上稍稍用力,将那地图扯紧,却只觉那卷头轴柄握在掌中寒冷似冰,匀细坚韧的纸面滑如春水,却从另一端传来止不住的隐隐颤抖。

原来,隔住我们的终于还是手中这一幅八方、万里江山。原来,终于还是这样的咫尺天涯。

只听胤禟在不

断传译杜德美所言,“皇帝陛下以恩德待人,丝毫不把我们视为外人,使我们把中国当成了自己真正的祖国,把自己当成了您忠实的臣民。皇帝陛下命我们考察山河经络、州县方隅,经过我们多年测量和整理修正,终于不负您所托,由蒋大人的生花妙笔绘就了这各省共四十一幅地图。”

见康熙眯眼细看,又道“此图乃按刻度比例所成,一度为地距二百里。”

蒋廷锡接着解释道“由此即可定昼夜之长短、节气之先后、日食之分秒时刻及都邑之远近方位,正是天道地道兼而有之。”

随即跪地又道“唐之韩昌黎曾谓,天子神圣,威武慈仁,子养亿兆人庶,无有亲疏远迩;虽在万里之外,岭海之陬,待之一如畿甸之间,辇毂之下。今皇上精求博考,此图之山川水脉俱与禹贡相合,可见皇上之睿智亦从来所未有,实古天子亦不及也”

康熙待这些溢美之词并不甚上心,对胤禟道“取苏浙地区的来看。”

胤禟应承着将全图徐徐向我这边卷着收起,我耳畔无声,微低了头,眼看那一双手一点点离近,心头焦痛难当,只觉那手指冰冰凉凉在我手上轻轻一挨,迅即离开,只淡淡一句“拿好。”

纸轴本轻,可此时捧在手中却如千钧,好似要就这样将我一寸寸压成灰烬,竟似再无力抱住。

杜德美又捡了一张略小些的图样展开递在康熙面前,忽见外间当值通传的太监李增进来回道“皇上,十三阿哥来了。”

康熙在我身上一扫,挥手道“叫。”

李增领旨自去宣胤祥,康熙侧头向胤禟道“老九你前次才去了江苏,可看看这图上所绘漕路如何”

胤禟躬身应下,垂手走到图边看过,道“此图上苏浙两地所隶属的海汛江防、戍台津锁都是纤悉毕载。日前工部已回奏,堤坝工程上月已竣,江南漕船此时应已过完。”

康熙“嗯”了一声,道“既如此,朕知道了,你与杨孙、杜神父都跪安吧”

杨孙乃是蒋廷锡之字,这时见康熙唤得亲近,不由早受宠若惊,当下和胤禟、杜德美一起又跪应了,才先后却退而出。

胤禟三人才刚退出,胤祥已由李

增引着趋行而入,甫一进殿,已倒头拜倒,道“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声音虽洪朗却又透着极其的慎微,目中稳练,绝不稍瞬,也未向我望上半分。

康熙盯了他一会儿,才道“起来回话。”

胤祥“嗻”一声,直起身来,膝头皱涩,也强自忍住,只小心在下首站了。

康熙道“朕初春时沿河道巡京畿,曾见通州仓内贮米甚多,方才九阿哥亦回说各省漕粮亦无亏欠,如今天时渐热,若粮米再积,只怕会致红朽,反不妥了,依你瞧,该如何办理”

我原想康熙久未见胤祥,又逢胤祥刚刚开释,这时见他,必是要以严词警戒训导于他,却不想竟是问的差事,倒与问其他阿哥话并无两样。

胤祥也是一怔,但一顿之下,立即回道“若按往年各地漕运路程时间计算,此时惟有湖广、江西漕粮应还在路上,儿子认为,可将此二处漕粮截留当地,贮地方仓中。遇米价腾贵之年,将此贮米或减价售卖,或行散赈百姓,则民人得沾实惠。如蠲免地丁钱粮,不过于田多富户有益,其无地穷民并无实惠可言。米榖甚属紧要,不可不为预备。儿子放肆说一句,虽年来丰收,米价低贱,但又岂能必期岁岁大有应将久远裨益之处预行筹划才是。”

一番话条理晰明,极是得体。康熙略一沉吟,道“令总漕将江西、湖广所运米粮,由苏州截留十万石,镇江截留三万石,江宁截留十五万石,淮安截留五万石,安庆截留十万石,交地方加紧收贮,以备动用。”停了停,又道“老十三你去户部办这差事吧”

胤祥始终谦身立着,听了这末一句,肩头不可察觉地一抖,立时大声道“儿子领旨”

康熙吁了口气,一时目中迷离,注视了胤祥片刻,才淡然道“都跪安吧。”语气舒缓,竟是十分慈蔼。

胤祥与我弯腰退出乾清宫正殿,胤祥不敢回头多留,低声嘱咐着我道“你自己保重。”我轻声“嗯”了一下,胤祥又向我淡淡一笑,才返身走了。

我静立在空旷的殿前,清风拂过衣角,紫禁城外一轮偏西斜阳正是将坠未坠,映得漫天金红,只有万千宫阙犹自静穆深闳。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

四月上,率部取青海入藏的十四阿哥、抚远大将军胤祯才驻西宁,还未用兵,即上疏连参料理西宁兵饷的吏部侍郎色尔图与都统胡锡图,谓其二人并不实心办事,扣克兵丁银两,敲诈官吏,骚扰百姓,以致兵无纪律,人马伤损,请将其二人革职严审。康熙接折勃然大怒,朱批了“情殊可恶”四字,对这两人一概如十四阿哥所奏处置。群臣唯唯而从,皆是莫敢置喙,只有三阿哥为此耿耿不乐了许久。

夏日渐长,不觉已是端午。这日近晌,延禧宫的丫头白芷笑吟吟地跑来,说是宜妃找我过去坐会儿,骄阳正浓,神倦易怠,左右无事,我答应着,也没要六月跟着,便随她去了。

这时辰原本宫中各处为避暑盛,都是鸦雀无声。惟延禧宫里是笑语盈盈,我与白芷过了穿堂,便看见宜妃身边另外的两个大丫头黄芩、紫菀正坐在回廊下说话,见了我来,都笑着迎起身道“格格来了。”

院内一架葡萄藤蔓,清阴翠幕似的覆了满檐,虽还未长成,也是粒粒如绿珠般晶透。

我听屋内隐有语声,一个清润爽朗,正是宜妃,还有一个却是温驯娇媚,只是音调极低,微不可辨。不由脚下略一停,黄芩笑道“格格快进去吧,娘娘正等着呢。”

我含笑一点头,白芷撩了玻璃珠帘子,我向内走了几步,见了屋中人却不禁一怔,迷迷糊糊只觉得腿上发硬,呆了呆,才朝着宜妃徐徐福下去,道“给宜妃娘娘请安。”鼻息间却皆是要将人溺毙一般的熟悉樟脑香。

木然地侧过身,低着头又道“给九爷请安。”

胤禟并未作声,淡漠地点了点头,宜妃伸手拉了我起来,笑道“永宁你看这是谁”

我转目一看,却是轻轻巧巧的一人站在她身旁,穿着缃色裙子,套了件夹纱比甲,插金戴银,见了我只笑道“可是好久不见格格了。”莺声燕语,正是我方才听到说话的那人。

我又瞧了她片刻,方讶然脱口道“莲升”目光随即向下移去,衣裳虽宽大,却也看得出她腰腹间微微隆起,已显孕像。

莲升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下意识伸手轻抚在小腹

上,面上微红,笑别过脸去。宜妃忙道“还站着作什么,都坐下说话吧。”挽了莲升又笑道“我这九阿哥府上自打康熙五十年后可就没有添过丁了,这孩子有福,恰是有在正月,难得这十月间总算又要多一口人了。”

莲升颊似红云,轻声道“只盼给额娘添个孙儿。”

宜妃亦笑道“便是格格额娘也欢喜得很呢”

我静静坐听着,转头望向屋外,只见浓荫匝地,正是花叶繁茂,满耳蝉声,那斑驳的阳光洒落在脚边,恍惚地好似这就是个永远醒转不了的梦,而心,已像柔软的棉朵,一点点被撕扯着,疼入四肢百骸。

孩子似乎在很遥远的以前,我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也曾经这样热切地欢喜过、期盼过她。

可我还是失去了所有。我的额娘、我的孩子,还有你。我还有什么呢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朦胧间听到宜妃在叫我,“永宁,永宁”

笑了笑,平静地回头答道“是。”

宜妃道“今日是端阳,人常说仲夏端午,烹鹜角黍,莲升是新媳妇,特意下厨亲手包的甜粽送过来,我因为知道你喜欢吃这些,就叫你来一起尝尝的。”

说罢,招呼着小丫头红藤端了瓷碟上来,又从莲升带来的大红油漆食盒里拣了甜粽出来,依次剥了苇叶放好。澄黄的黍米裹了枣子,粘软香滑,正是取得“黄金裹玛瑙”的好口彩。

莲升先给宜妃端了,又替胤禟端了一碟,胤禟接下,只搁在桌上,却不去尝,眼中寂寂,默然不语,不知看向何处。莲升咬了咬嘴唇,只作不见,屏声走回宜妃跟前。

宜妃瞥了眼胤禟,拉过莲升好言安抚着道“这黄黍性味甘平,是属寒的东西,你如今气虚,并不相宜,额娘给你留了乳酪,回头单给你送去。”

莲升忙福身谢过,我心中一动,托了瓷碟,打趣着笑道“食物药材皆有性效,互有生克,想不到娘娘也看过本草。”

宜妃唇边一勾,默了一下,摇头莞尔道“我哪里懂什么本草不本草的,原本都是听宫里老嬷嬷讲过才知道的。”

我抿嘴一笑,垂下眼睑,手中一支白银的小羹匙戳在甜粽上,兀自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