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书(完结版)(双色玻璃麻花)_36、三十六(1 / 2)_生死书(完结版)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36、三十六(1 / 2)

意识仿佛脱离开躯体般地游走在黑暗中,一时清明,一时昏沉,只听见无数嘈杂地声音围拢在身前,又不知何时再次散去,胸前的刀伤裂开一样的剧烈疼痛,唇焦口燥,却转不动身体,迷迷糊糊中,只感觉得到一双手始终在紧握着我,似乎这世间只剩了这手上传来的力量才能够支撑着我微弱的生命,让我有勇气活下去。

阳光好得出奇,当我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又在紫禁城中了。

我被暖融融的光线晃得睁开了眼睛,慢慢倚坐起来一些,却发现一人正负手立在窗前,一身鸦青夹袍,那背影竟是再熟悉不过。不由微笑着按住胸前伤口,披衣坐起,轻声道“十三爷。”

胤祥立时回过身来,赶忙走过来扶住我,喜道“你醒了”

我点点头,笑道“并不碍事了,我自己心里明白。”

胤祥微有些着恼地道“所幸那贼妇先受了伤,手上无力,否则再偏上半寸伤及心脉,可是大罗神仙也无计可施了。你可知用了多少理血救逆的药才算是好歹将你性命稳实下来,这会儿还来说不碍事。”

我笑着道“十三爷别气,那岐伯曾曰失神者死,得神者生。我如今既然好端端在这里,神气俱全,会说会笑,就算是无妨了。”

胤祥脸色凝重,并未去笑,低头默忖片刻,道“外伤只占其一,这回你伤口出血不止,刘胜芳言道,此为真邪相攻,乱而相引之症,只怕这才是你病了这么久的原因。”

我听了静了一会儿,缓缓道“其实是生是死,我已经无所谓了。”

胤祥嘴角牵动,半晌道“他现下怎样,你怎么半点也不问”停了好一会儿,又道“我会好好待你,再不教你难过。”

我仰面望着他,良久,微微笑道“十三爷,我与他从此再无瓜葛了。”

目光怔忡远投,窗外风卷云过,一时竟蔽住了阳光,天色渐暗,仿佛连院子里那一树红艳娇俏的梅花都再也看不真切了。

康熙六十年十月,康熙召十四阿哥、祁里德、富宁安回京,授明岁大举进剿方略。

十一月,从川陕总督年羹尧奏,西安府知府徐容、

凤翔府知府甘文煊以亏空银米论罪如律。

十二月,升岳钟琪为四川总督,以剿抚郭罗克功,旨嘉奖。

康熙六十一年二月,策妄阿拉布坦逃避伊犁,固守三岭,辄命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选派喇嘛赍书往彼处招降。

四月,从阿喇衲言,富宁安大军移驻乌鲁木齐,命十四阿哥复往军前。

七月,以年羹尧属下四川巡抚色尔图、西安布政使塔琳赴藏助防。

各股势力之间从未象现在这样剑拔弩张,悬于一线,而与这些暗潮涌动相反的,却是康熙每况愈下的身体。

金甲雕戈,青冢黑山,政治的残忍,便在于谈笑间已是樯橹灰飞烟灭。

康熙六十一年才刚入冬,雪已漫天,如棉如絮,飖飏不止。

康熙自寒露之后,始终驻跸在南苑,乙酉传见德妃、荣妃,丁亥传见宜妃、成妃、宣妃、密嫔、勤嫔,一时宫里主位上的妃嫔倒去了大半,这皇宫内苑也因此难得的风恬浪静。

这日方过午错,正是霾重雪沉,直如寒窖冰天一般,忽听屋外廊下有人道“奴才见过格格。”

六月忙挑了棉帘子出去相看,不多时,已迎了一人进来,只见那人虽是撑着油伞来的,却也满头满脸皆是雪水,一双厚底麂皮靴子也早结了冰碴,原来却是御前的陈起敬,见了我忙用袖子抹了把脸,笑道“皇上传格格这就过去一趟。”

六月连忙绞了热手巾来给陈起敬揩了脸,又奉了热茶来,赔笑道“公公少歇片刻才好。”

陈起敬道声不劳,却不向凳子上坐。

我略有些讶异,竟不知康熙是何时已经回宫了,历来冬令里,一向惯例都是要从南苑直接移去畅春园的。又见陈起敬虽未明说,神情间分明就是在催我的意思。

当下也不多问,要六月拿了狐皮斗篷来自己穿了,道“陈公公,咱们这就快去吧。”

走到门边,念头转闪,脚下不禁一顿,忽地回头,正看见六月咬着嘴唇作着计较,猛见我看过来,一时变不及神色,只得强笑着敷衍道“格格还有什么吩咐么”

我哼笑一声,走回她身边,附耳小声讥刺道“你家主子是最聪明不过的,这会儿只怕正是动心思耍手段的褃节儿,你要

有胆子,就尽管去告诉他皇上这时见我好了”

说罢又是一哼,转头跟着陈起敬疾步走了。

乾清宫两厢内地龙烘得正暖,康熙歪在炕上,倚了个刻丝大迎枕,正由太医院的御医李颖滋请着脉。那李颖滋半跪在脚榻上,正自调息至数,把着寸关,我不敢作声惊扰,只跪地磕过头静静等待。

室内一架天然几上的瓷瓶里正插了几茎鲜花,软软蔓蔓攀在瓶口,浓黄欲滴,可却是闻不到丝毫香气。

正自纳罕,却听康熙笑道“此花名凌霄,本是开在秋天,太平府令花农将其养于温室,故而此时还能开花,日前方贡至京中。只可惜天地长养,万物荣枯都有定数,逆之而行,必有缺损,所以这花美虽美矣,却无香气了。”

我想了想,含笑道“皇上,损下益上,其道上行,实则是弗损益之。便如天德不露,故曰藏德;健运不息,故曰不止。惟其藏德,故应用无穷;惟其健运,故万古不下。”

康熙呵呵笑道“你倒会解”

我垂首道“奴才不过断章取义罢了。”

康熙略一点头,摆手令我起身,转头朝李颖滋问道“如何”

那李颖滋颏下一蓬白髯,面目刻板,当下恭敬地又叩了一叩,才慢条斯理地道“回皇上,天气始于甲,地气始于子,子甲相合,命曰岁立,谨候其时,气可与期”

康熙颇似不耐,截道“你这一段朕比你背得还熟了,且拣重要的来说”

那李颖滋闻言吓得赶忙道“臣有罪”干咽着定了神,方又道“皇上这是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懈怠安卧。继而忧动伤肺,思动伤脾,怒动伤肝。可待臣开方调养自不妨碍。”

康熙皱眉“嗯”了一声,陈起敬忙走上前引了李颖滋跪安,自去外殿写方,由吏目抓配制药。

康熙叹了口气,向我苦笑道“但教朕一日看不见他们,只怕这病也就能好了八分了”说着,从炕上直坐起身来。

我忙伸臂搀住他走到炕下的一张禅椅上盘膝坐定,康熙微微瞌目靠住,手上随意朝旁一指,我会意地即在一边的另一张小杌子上坐下。

康熙面容本已憔悴,这时松散宽坐,更是疲态尽露,双颊蜡

黄,良久只是沉默,半晌,才慢慢道“朕这一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自问士敦诗礼,民安耕凿,朝廷清晏,寰宇升平,朕只求遗万年之景祚于后世。可是,纵然是朕能驭以受治,抚八荒而在闼,朕终究还是负了一个人”

“朕便是用这天下都再换不回她了。”

我心中一时迷乱,片刻反又安定下来,轻轻道“皇上并不负天下人。”

康熙默了会儿,道“她从未真心待过朕,她取悦朕,她逢迎朕,不过都是要算计朕,”语气虽平静,可仍是抑制不住的悲意彻骨,“可朕明知是这样,还是不能不去喜欢她,爱着她”

“饮鸩止渴”我恍惚浅笑道,“十三阿哥曾告诉过永宁,这就是饮鸩止渴”

康熙呆了呆,随即放声大笑,仰头嘶声道“敏儿,朕已经后悔了,朕就将你想要的都给你又如何朕就将这万里江山拱手都送给你又如何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抵得过你的真心”

直笑了好一阵,方才平复,面色灰白,几不能支,对我道“永宁,朕有一事嘱咐你”

我见他气息不调,神紊意乱,大是可怜,不由眼中噙泪跪在他身前,道“皇上,不论什么,永宁谨遵就是。”

康熙抚住我发顶,眸中寒光骤闪,低声道“永宁,朕若有一日离去了,你一定要尽心待胤祥。”

“朕将这江山托付给他,将他,托付给你了。”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面对这段模糊而迷蒙的历史,我曾猜测和假设过千百种的可能,可惟独,没有这种。

康熙见我怔然不语,拍拍我手,慈蔼一笑,道“你见事剔透,老十三为人端肃,却过于耿介,正所谓君密臣安,你要时时警醒他缜密从事才好。凡事衷之以仁义,规之以严绳,你要告诉他,该用的人要用得,可不该用的也千万留不得为君岂解好杀然以时势所迫,虽有才具,不当于我所用,不逮羁绊,无如除之一切总要捏在自己手里才稳妥,可记得了么”

我脊上冷意游走,阵阵心惊胆寒,竟不能答他。

康熙眼中凛冽,不觉松开了手,声音也严峻起来,盯迫着我又重重问道“可记得

了么”

我战栗着一抖,忙低头道“奴才记得了。”

雪势更急,凝成冰珠直拍在窗面上,摇得那窗棂飒沓作响。忽听着暖阁外间似有极低的靴履徘徊之声,那锦帘也不由跟着微不可见的摇曳吹浮。

康熙心细如发,自然已经发觉,慢慢坐正,冷声厉喝道“谁在外面,进来回话”

只见帘子一打,却是魏珠堆了笑弯腰趋了进来。面向康熙跪倒,道“皇上,奴才有极紧要的事回奏。”说罢,用眼梢朝我一扫,复又垂首不肯发话。

康熙揉着额头闭目道“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