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书(完结版)(双色玻璃麻花)_39、三十九(1 / 2)_生死书(完结版)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39、三十九(1 / 2)

康熙的丧礼仪注盛大而隆重,才始克承大统的四阿哥孝思弥切,凡一切樽罍簠簋皆是躬自陈设,并将乾清宫东庑改了倚庐,昼必席地,夜必寝苫,每日上香五次,哀慕无穷。

甲午,以八阿哥、允祥、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总理事务。晋八阿哥为和硕廉亲王,允祥为和硕怡亲王。以户部尚书孙渣齐暂理工部事务。

丙申,以十六阿哥署理内务府总管。以吏部右侍郎张廷玉兼内阁学士,协办翰林院掌院学士事。

戊戌,调满丕来京,止在侍郎任内行走,升广东巡抚杨宗仁接其原署湖广总督职。以江南安徽布政使年希尧署理广东巡抚。

不过数日工夫,新皇已在朝夕瞻近于梓宫旁的万几之间,风雷掣电般地开始了擢降任免各处机要大员。

辛丑,四阿哥正式即皇帝位,御太和殿听政,以明年为雍正元年。

那个曾经的四阿哥,终于步步为营,真正成为了历史上的一代君王。

可我却觉得这宫里是从未有过的压抑和沉凝,这万千的人用生命汇聚成的活生生的真实,为什么最终,也只能被刻板的压缩成时间进程的一个切面,冰凉而苍白。

到了月末这日傍晚,允祥却忽然过了来,双颊明显得瘦了下去,脸色略微泛白,虽仍是摘着缨子服着孝,可那白丝纺下还是透出了灿灿的四团五爪金龙纹样。

我立了一会儿,福下身去,从容道“给怡王爷请安。”

允祥踏上一步,便要伸手来搀我,可手只探出一半,微一停,却收了回去,只道“不过才下的旨意,你又何必就这样拘礼起来了”

我看着他笑了笑,退开几步,道“今时不同往日,规矩还是要讲的。”

允祥黯然一笑,道“想不到竟至如此,永宁,今日纵然荣宠盛极,不过是如履薄冰,反不及当初你我在养蜂夹道时过得快活。”

我低头道“怡王爷何出此言。”默了会儿,续道“我会求皇上准我回喀尔喀。自此种种,再与我无关,望王爷到时也帮我向皇上陈情才好。”

允祥吃惊地道“永宁你”

我不待他说,屈膝恭恭谨谨道“王爷

允祥呆了一呆,终于转过身去,淡淡道“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为皇阿玛大丧,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活佛与达什垂木丕尔托音、多尔济托音明日到京恭弔,现下西线战局已定,你阿爸也会和他们一同驰赴京中,到时,我会领你阿爸来见见你。”

我心中一喜,大觉感激不尽,忙道“多谢十三爷。”

允祥微微笑道“这会儿又不叫王爷了么”略一顿,道“你孤身于此,总叫人不放心,这两天,我会送慧心进来陪你,她也一直惦记着你。”

我轻轻“哦”了一声,静了片刻,道“各处太妃们想也都迁了居,皇太后可搬去宁寿宫了么”

允祥叹了口气,皱眉道“皇太后竟是再三的不肯,尊号也是坚不愿受,连皇上也没法子,竟是拗不过去”

我缓缓踱到门畔,雪犹皑皑,积存如沃,几只寒鸦栖在枝梢上,远远的宫墙之外,一轮红日正在逐渐地落下去。

平静地道“十三爷,我过一会儿去永和宫给皇太后请个安吧”

允祥想了想,道“也好,你去了,好好歹歹也能劝着一些。”

允祥送我走到日精门,自转去乾清宫东庑见皇帝。我刚刚拐进永和门,只听“呜”的一声,德妃的白猫已拖着尾巴跑了过来,亲昵地伸了鼻子就来拱蹭着我,我抿唇笑了笑,俯身将它抱了起来,那白猫油亮的一对眼睛深冷如潭,琥珀一般青荧。

刚欲再向前去,猛听背后有人高声嚷叫道“额娘额娘儿子回来了,您在哪里”

我一转身,只见原来却是十四阿哥,一身缁袍,满面征尘,系得一件羽缎斗篷已是脏污不堪,腕上倒挽了根马鞭,双目通红,踉踉跄跄奔了进来,一径嘶哑地喊着“额娘是儿子回来了”

他身后,苏培盛领着几个小太监正一路追了过来,都是惴惴不安,陪着小心不停地道“十四爷保重十四爷保重”

想是听见他叫,德妃扶了个丫头也是趔趄着就从屋中慌忙走了出来,十四阿哥不见德妃犹可,甫一见面,已是再也难忍,“哇”一声已放声哭了出来,“扑通”一下跪倒,重重地磕头哭道“额娘,儿子不孝,回来迟了”

苏培盛听了这话,脸上微微色变,忙上前就要拉起十四阿哥来,口中只道“十四爷小心这地上冷。”

十四阿哥横眉怒目,想也不想,一巴掌就将苏培盛扇了个跟头,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碰我么”

苏培盛一屁股栽在那砖地上,兀自疼得龇牙咧嘴,一旁小太监赶忙搀了他起来,再也不敢吭声。

德妃呜呜咽咽也已哭了起来,神衰气短,更显凄哀,抹着泪悲啼道“胤祯啊额娘见了你,便是死也安心了”

十四阿哥此时更是受不得,膝行着向德妃爬了过去。我站在当地,正是进退不得,刚欲偏身让开,十四阿哥已恶狠狠瞪住了我,不由分说,怒道“你们都给我滚”说着大力将我一搡,我脚下一崴,已摔在了路边花圃之中,幸好寒冬里花枝不盛,并未扎刺到身上,只是怀中白猫尖叫一声,惊吓着蹿走了。

德妃一把搂住十四阿哥,两人哭作一堆,又彼此相搀相携着进屋去了,对旁人都是不理不问。

苏培盛这时才敢踅过我身边来,就要伸手来扶,赔笑道“格格没摔着吧”

我道“多谢苏公公,我不妨事。”一边自己起了来,又伏身拾了掉下的帕子,道“我本是来给皇太后请安,这会儿不便,先回了。”

苏培盛忙道“奴才伺候格格回去吧。”

我笑着道“现下宫中正是万事繁冗的时候,上上下下的大事小情哪一件离得开公公料理打点实是不敢劳烦您了。”

苏培盛连忙道“格格哪里话,奴才安敢承当。”面上却已是禁不住眉花眼笑,难掩得色,倒将刚才的没意思抛开了大半。

我向他颔首一点,随即往回而去,走了几步,回头道“哦,我才想起一事,可是真要麻烦苏公公。”

苏培盛弓腰道“格格但说。”

我笑道“我早前一直是吃太医院刘胜芳的药,这几天身上有些不舒服,劳公公仍叫他进来看看。”

苏培盛闻言微有些踟躇,眸子一转,立时又笑道“奴才这就吩咐人传他来诊视就是。”

我将帕子慢慢掖入袖内,盯着他微笑道“那就辛苦您了。”

苏培盛办事果然妥帖,才过酉末已召了刘胜芳

来。一名青衣小监引了刘胜芳进来,刘胜芳亲手拎了药箱,面容清矍,可依旧神色自若,见了我不慌不忙行礼道“见过格格。”

我亦淡然回道“偏劳刘大人。”那名小太监伺候着刘胜芳搁下药箱,立在一边,低着眉眼,却不出去。

我见状冷笑一声,盯住他道“公公在这里也好,人人都知道先帝是将我指了怡王爷的,若我将来听到一星半点有人在背后编排我,到时也好教我到皇上跟前找个出处去”

那小太监忙堆笑道“奴才哪敢啊”忙不迭退到外间廊下去等候。

刘胜芳面色平和,并不多看那小太监退出去的方向,只对我道“格格聪明,如今除了苏总管,别人已万难能够得见下官了。”说着取了脉枕出来,道“容我先给格格诊脉才是。”

我也不多言,向袖中掏了帕子,慢慢打开在那脉枕上铺了,道“我的脉案大人心中有数,何须再看倒是有样东西因为岁在冬月,根叶枯萎,又向不产于北方,永宁只怕认不清,要劳大人一辨。”

刘胜芳微微一惊,伸指向那帕子上捏起一茎枯叶,用指腹轻轻一捻,望着我颤声道“格格此药何来”

我叹了口气,怔怔道“不成想果然如此。”

刘胜芳蹙眉亦叹道“当日那大佛堂香炉中所余药末便是轻粉,其气乃化纯阴为燥烈,其性走而不守,毒气若逼窜入经络筋骨,莫之能出如再加上这生马钱子研磨而成药粉,些微吹喉其毒便已透达,若是经年累月,必成废疾,目眩失明,遂而夭枉”

我静默片刻,道“我对不住刘大人,只怕许多事真的是我做错了。”

刘胜芳呵呵一笑,摇头道“格格性情通透,为何反说这话刘温舒曾云司天者,司之为言,值也。言行天之令,上之位。倘遇不迁正、不退位,气不得升降,天地又如何更用”

一边说罢,一边指间慢慢用力,将那帕中裹的马钱子叶片全数捻成碎屑,手一松,那些粉末细如无物一般落在地上,已是都不可见。

含笑向我长长一揖,道“格格保重,我自己这一条命,早已了然于胸,今日一别,只怕此生再难谋面。格格这病惟有

自此摄生养气,以免邪气入血伤髓,才可得长久保全。”

说罢,收了药箱负在肩头,转身扬长而去,再不回顾。

我撵上几步,扶住门框终于一点点坐跪在地,眼边泪水已是无声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