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禟闻言,神情间爱怜横溢,竟生不舍凄苦之情。猛一伸手将我横抱起来,纵身上马,撇了另一骑,也不再分乘,搂我在胸前,双踵轻夹马腹,两人也不回头多看,一径跃马便向前而去。
一路之上,鸾铃玎玎,我与允禟谈笑自若,明知身后一股马蹄声不远不近,特特尾随,也不去理会。
青海湖位处西宁西北之角,此刻正当冬末春初,景象仍是萧条冷瑟,残雪沃积,冰封玉砌。允禟用件黑狐氅衣裹我在怀,提缰踏霜,将及傍晚,忽见前路已尽,却是眼前释然开朗,蔚蓝无垠,连天流泻一
般,正是青海湖尽现于前。虽岸边大片冻结,可那波澜迤俪,犹是难言难描之壮阔雄美。
我和允禟翻身下马,自放了马儿去觅啃衰草,二人相视一笑,挽手走到湖畔。只觉碧波森森,彻面扑来,隐有透骨之寒。
我极目远投,两人均是默了片刻,我才含笑慢慢道“从前有个故事是讲有对夫妇,妻子怀孕之后想要看看北国冰雪风光,那丈夫明知自己在北方仇敌林立,可还是决然携了妻子策马北上,沿途倚刀克敌,飒沓如星,直似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终于这一日到了直隶沧州,却遇上了平生唯一劲敌,两人相约较量,生死相搏,可偏这时那妻子胎动生下了个孩子。那丈夫原本是赴死亦不萦怀的,可是自见幼子,知道此番只怕死生难料,心中惟恐孩子将来孤苦,不觉饮泣。可那妻子却只从容向他道,若你身亡,我决不会死,定好好带大孩子。那丈夫听了,也大笑回道,刀剑一割,不过颈中一痛,死了之后,无知无觉,可活着的却要日日夜夜伤心难过”轻轻一笑,转眸看住允禟道“其实活着的那个才是最难的我答允过你的,我永不会忘,只盼你也记得。”
允禟拥住我,也笑道“我既知你不忘,从此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湖畔群山巍巍,暮色逐渐笼罩,我缩在允禟怀抱之中,偎坐在岩石上,轻裘暖怀,心中安适,不一刻,竟已恬然溶入梦乡
这一觉沉酣,第二日醒来,已然近午。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却发现身上狐裘依旧紧裹,却是睡在了顶小小帐篷之中。
忙起身拢衣走出帐篷,只见白日当空之下的青海湖波光潋滟,四周苍岭葳蕤,江山如画,更有别样景致。
而湖边不知何时竟扯起了数间毡包,回头一望,果与昨夜歇宿过的帐篷一模一样,一色羊毛织就,云纹镶滚,此时座座包顶都是炊烟习习,飘出浓厚的奶香,包外停放的一趟勒勒车首尾相连,一只花白小狗正追着几匹骏马的尾巴扑来扑去的玩耍。
眼睛微潮,不觉刹那恍惚,竟以为就是回到了漠北那万里草原一般。
向前又走了几步,看见允禟正
和一名扎了猾子皮袍的中年汉子用蒙语笑说着什么。见我过来,伸手招呼道“丫头,你来瞧瞧”
我见他极是高兴,虽不解其意,也便笑着走到跟前。
那中年汉子不知返身往毡包里去取什么,允禟对我笑道“你不知道,这是你喀尔喀赛音诺颜部牧民放牧至此,昨晚在这里扎营时遇上了,便叨扰了人家。”
赛音诺颜原就是土谢图部分支而成,再是亲近不过,我喜出望外,笑道“怪不得昨夜睡得这样好,就像是回到了家里一样呢”
两人正说着,就见那中年汉子已从帐内走出,身后男男女女还跟了数人,都作蒙古牧民打扮,他胁下倒夹了只大尾羊,喜笑颜开,咭咭咯咯地吩咐了那些人,便径自走到允禟和我身边,将那羊一把撂在地上,那羊早吓得蹄软,只顾兀自咩咩而叫,却不跑走。
余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已支了木柴、铁架来,我这时已看得明白,知道这是要烤了羊来吃,不觉胸口烦恶,刚想要避开,却看允禟却已从那中年汉子手中接过把牛角尖刀来,我脸色发白,叫道“九爷”
允禟轻哼一声,将那羊脚一扳,手起刀落,已然捅入羊身,这一刀既狠且准,那刀口鲜血竟不喷溅开来,良久方才慢慢渗出,可那羊却是顷刻毙命。
允禟这才将刀交还那男子,下颏微仰,侧身而立,静静看着众人哄笑着拖了死羊去剥皮烧烤。
我鼻中嗅到那浓重的血腥之气,几欲作呕,篝火炽烈,火光映在允禟面庞上,忽明忽暗,我背上却是冷意浸浸,瑟瑟发抖。忽见允禟转头一笑,向我道“我幼时起即已长于马背,每每从扈皇阿玛出塞,哨获了猎物,皇阿玛总是要我们自己亲手杀了。我总也忘不了九岁那年第一次独力杀死一头大熊时,皇阿玛是多么的高兴。”
“其实杀人和杀掉虎鹿牛羊原本也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赢了的人的猎物而已”允禟磔磔笑了几声,眼中阴鸷残忍之色一晃即逝,“皇阿玛并非不是没有想到过今天,只怕他就是因为想到了,当年才会这样教我们的。”
我浑身冰凉,湖上风过,越加叫人战栗,走到他身后伸臂紧紧拢住他,允禟反身回
抱住我,笑道“这青海湖藏语谓之温波错,汉时人亦称其为仙海,你我现下在这里,岂不就是神仙眷侣了我找到了你,你也找到了我,还有什么比这再要紧的呢”
时间好象从来没有像现在过得这样快,片刻前还光芒万丈的太阳,倏忽间便已没入了绵延的祁连山脉后。
那群牧民烹茶宰羊,又烙了许多面饼、油果子出来,极是香甜。一餐饭罢,捧了大壶奶酒互斟,围在火畔纵声而歌,日间所见那中年汉子拉了柄马头琴相和,歌声宛如行云流水一般悠扬回旋,如咽如诉。
我听了半晌,却不由眼内微酸,怔怔出神。允禟道“这是什么曲子,词意怎么如此哀伤”
我笑了笑,轻声念着那歌中之词“忘记飞翔的鹰,忘记奔淌的河,为什么望穿天涯,却不能忘记遥远的家”
“这歌我曾说过再不会去唱了,不成想却又听到。”前尘往事已尽如隔世,原来终是匆匆。
正当这时,一名蒙族青年自人丛中立起身来,换过一曲轻快嘹亮的歌儿唱着朝我走来,那马头琴也不再响,诸人都纷纷击节为奏。那青年在笑声中拥着我肩膀,脸色红润,唱得更是热烈。满蒙本就性情粗豪,允禟不以为忤,反引以为傲,得意的鼓掌助兴起来。我忽觉十分畅乐,那小伙子唱毕了歌,又连价儿地敬上奶酒来,我也不推辞,酒到杯干,尽数喝了下去,腹中暖然,眼角却已不知不觉冰冷湿润成一片。
允禟笑抱住我,我软靠在他胸前,眼前歌醇醅香,光影流馥。他紧握起我的手放在唇上,郑重地低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微微一笑,轻轻道“我却要加上前面两句,死生契阔,与子成悦。”
说罢,两人相视,目光交融,会心而笑。恰时一双并未南飞的斑头雁鸣叫着直翔向天际,远处篝火不及之处的玛尼堆上,无数的七彩经幡正自随风招展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